“可……他們為什麼要放了臣?”毛詠誌沒想穿這一點。
晉王說:“因為太子不想我死得太快。以前的一樁樁事,老七都沒有真憑實據,但這次在越州遇刺,有鄔川這個證人給他作證,我謀害太子是板上釘釘子的事了,父皇容不下我,朝廷也容不了我,但我若是這麼輕易就死了,父皇的矛頭下一個指向的就是他,他肯定希望我死在父皇的後麵。”
毛詠誌想明白了:“所以,太子既希望您跟陛下跟朝廷徹底翻臉,但又不想讓咱們這麼快落敗,因此放臣回來,向殿下通風報信。”
晉王冷笑:“有了我這個眼中釘拉仇恨,老七回京就可安枕無憂矣。”
毛詠誌臉色煞白,喃喃自語:“他……他是想逼您站出來謀……反?”
晉王沒有否認,可明知是計,他還得往裡麵鑽,因為這是他唯一的生機。老七真是好手段,本來他跟朝廷之間還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延平帝也不敢逼他太緊,怕他真的造反了,所以一直隻是派人來催,不敢對他太強硬。但這次越州的事一出,延平帝不可能再放過他了。
因為有那麼多的士兵親眼看到,越州百姓也看到了。這事傳到京城,延平帝還姑息他,必然威嚴掃地。就是為了皇帝的尊嚴與威望,延平帝都不可能再放過他。而他不想死,隻有造反割據一方這一條路。
晉王閉上眼睛,背著手說:“叫將軍們過來一趟。”
***
接下來的行程再也沒出幺蛾子,他們也沒在任何一處碼頭停留,而是直奔京城。
十月中旬,船隊總算是抵達了京城。
吳誌奉延平帝的旨意,率領了一部分官員前來迎接太子。
這是百官第一次見到太子,劉子嶽咳了一聲,表現得有些虛弱的樣子:“勞煩諸位來迎接我,都起來吧!”
“謝太子殿下。”百官站了起來。
劉子嶽掃了一圈,沒看到陳懷義,也沒多言,坐上宮裡來的馬車,與鄔川一道進宮見延平帝。
一進入延福殿,劉子嶽就跪下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延平帝看著麵前這高大俊朗的年輕人,很是欣慰的樣子:“一晃眼,子嶽就長大了,快起來,讓朕瞧瞧。”
劉子嶽站起身,比延平帝高了半個頭,他趕緊低下頭。
延平帝從龍椅上下來,仔細端詳著劉子嶽,眼底除了欣慰還有羨慕嫉妒。多麼年輕強壯的身體啊,這是他不惜一切都想挽留的健康和青春,但任憑他權力滔天,卻仍舊留不住。
“好,好……”延平帝拍了拍劉子嶽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劉子嶽不知是被他這句話中的哪一個字眼給觸動了,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兒臣……兒臣差點就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延平帝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現在老七可是貴為太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怎麼可能被人欺負,他欺負彆人還差不多。
哪曉得劉子嶽還沒說話,旁邊的鄔川也跟著抹起了眼淚:“陛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越州遇到了刺殺,那箭從我們腦袋上飛過,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射中我們的腦袋,可嚇死老奴了!”
“還有這等事?”延平帝震怒,“越州知府和兵馬都尉都是乾什麼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襲太子,可抓住了這些膽大包天的賊子?”
鄔川搖頭:“不曾,幸得黃參將這次帶兵同行,抵擋住了他們。不然陛下怕是見不到太子殿下和老奴了……”
接著他將那晚的經曆繪聲繪色地說給了延平帝聽,還誇大了凶險程度,最後又說起越州知府衙門一晚上都沒動靜的事。
“那越州知府盧登實在是失職,太子殿下震怒,直接命人將他給殺了。”
延平帝皺眉:“就沒審問審問?”
劉子嶽搖頭:“兒臣當時太氣憤了,況且這事要查也容易,盧登死了,越州還有那麼多的官員衙役,肯定知道點什麼?請父皇現在派人去越州徹查此事,追擊餘寇,絕不能讓這等凶險的事再度發生。”
其實不用查,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事必定是晉王乾的。
隻有他有這個動機和能力,而且能讓盧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乖乖聽話的也隻有他。
延平帝怒火中燒,狠狠一拍桌:“逆子……”
劉子嶽嚇了一跳,連忙跪下:“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兒臣若是惹父皇生氣了,那兒臣不說了,父皇就當沒這事。”
延平帝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又氣又惱又有幾分放心,這個兒子還是跟以前一樣膽小怕事。他皺眉道:“朕沒說你。”
劉子嶽舒了一口,拍著胸口,目帶孺慕:“那就好,父皇,兒臣才疏學淺,也沒做過什麼大事。這猛然之間,被父皇看中,立為了太子,兒臣實在是不安。兒臣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好這個太子,若兒臣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請父皇直言,兒臣一定改正。”
這番話在情在理,態度也謙卑有禮。延平帝很受用,點點頭,語氣和藹了許多:“好,不會沒關係,父皇教你就是。你這一路受了不小的驚嚇,又舟車勞頓,先回去休息休息吧,過兩日朕再召見你。”
“是,父皇。”劉子嶽連忙點頭,“那兒臣告退了。”
延平帝擺了擺手,等他一走,就問鄔川:“在路上還發生過什麼事?”
鄔川印象最深的就這一件:“沒了,主要就這一件,後來太子殿下也不敢在任何碼頭停留,我們晝夜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頓了下,他小聲問道:“陛下,晉王殿下還沒回京嗎?”
延平帝睨了他一眼:“耍心眼耍到朕麵前來了?他回沒回京你不知道?”
要回了京城還能在越州布局殺你們啊!
鄔川嚇得撲通跪下,趴在地上,邊哭邊說:“老奴有罪,請陛下責罰。老奴,老奴實在是太怕了,陛下,那一夜,水麵上都是火,老奴活生生地看著有些人被活活燒死在船上,鋒利的箭從老奴的頭上飛過,老奴真的擔心再也不能回來伺候陛下了。求求陛下,饒了老奴這一回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而且人也瘦了一圈,延平帝麵色稍緩,也不計較他給晉王上眼藥的事了,抬了抬下巴說:“起來吧,念在你伺候了朕三十年的份上,下不為例。”
鄔川這才趕緊爬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謝陛下寬宥,老奴不敢了!”
旁的再也不敢多說了。
延平帝坐回龍椅上,問道:“這次你與太子一道回京,朝夕相處近兩月,你覺得太子怎麼樣?”
鄔川仔細回憶了一下,太子對他極為客氣,而且兩人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現在他摸不準陛下問這話的意思,也弄不清楚太子到底有沒有機會坐上龍椅,最好還是保守回答:“太子為人謙和,性情忠厚善良。”
說了等於沒說,延平帝坐下詳細問了他們去越州的經過,最後有些氣,又有些放心。
這個兒子性子優柔寡斷,明明知道晉王在江南,有所顧慮,但卻不敢拂了一個太監的麵子,最終答應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去越州,遭遇了後麵的危險。若他當初敢直接拒絕鄔川,哪有越州這場事故。
連一個太監都能左右其意見,實在是很好拿捏,不足為慮。
可延平帝還是有些不滿意,老七性子這麼懦弱,讓他如何放心將大景的江山交到他手中?
鄔川看延平帝臉上的表情變幻莫定就知道他是不太滿意,趕緊閉上了嘴,不敢多言。
延平帝自己想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覺得好拿捏的兒子總比前太子和晉王、庸郡王這等主意太大的好,暫時就定這個兒子吧,以後再慢慢看。
而且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處理晉王的事,晉王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都敢派人明目張膽刺殺太子,還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嗎?這兒子絕不能再縱著了。
“宣禁軍殿前指揮使張武進宮。”
鄔川連忙安排了小太監去傳旨。
等候期間,他對延平帝說:“陛下,剛才太子殿下走得急,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說。以前晉王麾下的黃思嚴,太子殿下也給帶入了京城,包括幸存的兩萬餘名江南駐軍。太子殿下說,這些都是朝廷的大軍,應當帶回來由陛下安置,陛下可要召見黃思嚴?這次殿下和老奴能平安返回京城也多虧了他們拚死相護。”
延平帝現在聽到黃思嚴的名字很高興。
因為這是一個“忠心耿耿”、“棄暗投明”的武將。
晉王屢次對兄弟動手,還擅自動武,打著平亂的旗號想占據南越,黃思嚴能夠反抗晉王,效忠於朝廷。就這一點,延平帝就很待見黃思嚴。
他笑道:“不錯,黃思嚴很不錯,當賞,派人去宣他進宮。”
“是,陛下。”鄔川給小太監使了一記眼色。
小太監行了一禮,匆匆跑了出去。
很快,張武便進了宮。
延平帝直接對他下旨:“你帶五千精兵,去鬆州,將晉王押送回京。他若敢反抗,就地處決!”
張武極為震驚,陛下這是對晉王動了殺心啊。
他連忙道:“是,臣接旨!”
“去吧,現在就帶人,儘快出發,不得延誤。”延平帝麵無表情地說,“此事不得張揚!”
很顯然,他對晉王的最後一絲耐心也消耗殆儘了。
張武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表態:“是,陛下放心,臣會守口如瓶。”
延平帝擺了擺手,有些疲憊地坐在龍椅上。
鄔川連忙笑著說:“陛下日理萬機,累了,老奴給陛下揉揉肩。”
延平帝閉上眼睛默許了。
休息了一會兒,黃思嚴就到了。
這是黃思嚴第一次進宮,他很局促,走進禦書房行禮時,聲音都帶著緊張。
“起來吧。”延平帝打量著他,七尺男兒,皮膚呈小麥色,長得非常結實,還帶著一種農家人的淳樸,跟朝上那些個心眼子比篩子還多的大臣們完全不一樣。
延平帝覺得有些新鮮,笑著說:“走近點,讓朕瞧瞧。”
“哦。”黃思嚴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走近了一些,直視著延平帝。
這是很不規矩的行為。
鄔川本想提醒黃思嚴一聲,但瞧延平帝臉上掛著笑,便沒多言。
延平帝看著這個不懂規矩的愣頭青,覺得很有趣,開口笑道:“當初晉王提拔了你,最後你怎麼沒跟著他?”
黃思嚴撓了撓頭:“小……回陛下,臣就是南越人,南越人都是臣的父老鄉親,讓臣回去殺自己的家鄉人,臣不乾。而且教書先生說過,食君之飯,就要忠君,小人是大景的子民,自當效忠朝廷,效忠皇上!”
延平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滿意地看著黃思嚴:“你讀書不多吧?”
黃思嚴點頭:“對,臣小時候家裡窮,就跟著教書先生識過幾天字。”
難怪連食君之飯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呢。
雖然沒文化,可說話直,性子討喜啊。
延平帝越看越滿意,正要開口,忽地看到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跪下道:“陛下,張武將軍來了,在外麵說有要事求見。”
“他怎麼又來了?”延平帝蹙眉,他這才打發張武不到一個時辰呢。
鄔川見他有些不悅,連忙說:“陛下,老奴去問問吧。”
延平帝點頭。
鄔川連忙匆匆跑了出去。
經小太監這麼一打斷,延平帝忘了剛才想說什麼,看著黃思嚴問道:“你這次帶了多少人進京?”
“回陛下,兩萬八千一百人,另外還有一千多名弟兄死在了越州。”黃思嚴有些傷心地說。
都是晉王乾的好事!延平帝又將這事記在了晉王頭上。
延平帝和和氣氣地說:“這些人是為保護太子而亡,回頭將名單交到兵部,按戰死算,撫恤的事也一並讓兵部安排。”
能多為死去的人爭一份錢那是好事,黃思嚴連忙跪下感激地說:“謝陛下隆恩。”
延平帝擺手:“起來吧!”
剛說完就看到鄔川神色慌張地出現在門口。
“陛下,大事不好了!”
延平帝皺眉:“怎麼回事?張武呢?”
“張將軍和戶部的柯大人都在外麵候著。”鄔川連忙說道。
延平帝道:“讓他們進來。”
兩人急匆匆地進來,行禮後,便相繼開了口,帶來了兩個極壞的消息。
“陛下,晉王反了!”張武焦急地說道。
他剛出宮便碰到了柯建元,兩人有些交情,攀談了兩句,柯建元就告訴了他這件事。他想起自己的任務,嚇得不輕,趕緊跟柯建元一塊兒進宮來稟告皇帝。
延平帝不敢置信:“朕還沒死呢,這個逆子,到底怎麼回事?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柯建元說:“陛下,這消息是微臣在皇宮門口告訴張將軍的。今年江南的田賦遲遲沒有交上來,微臣派人催了好幾次,都沒有消息,微臣擔心國庫入不敷出,便派了人去江南催促,這才得知,江南的田賦早都收了,但這批糧食並沒有運送入京城,而是沿著長江,往西邊運走了。而且,聽說晉王的兵馬也在往西撤!”
延平帝一屁股癱坐在了龍椅上,腦袋發昏,怒罵:“逆子,逆子……”
這個逆子果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