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正文完(2 / 2)

延平帝想到謀反的晉王,再想想關起來的庸郡王,還有一直沒敢露麵的吳王,老七算是兄弟幾個中比較有孝心的了。

拖了兩天,延平帝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身體的各種不適和難受,也能感覺到現在自己是多麼的虛弱,連起來入恭都要人攙扶著。

他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是,陛下。”鄔川鬆了口氣,連忙出去將劉子嶽請進來。

又還刻意叮囑了劉子嶽幾句,讓他彆氣延平帝。

劉子嶽謝過了鄔川,踏入延平帝的寢宮。

說來可笑,他在這個世上活了二十多年,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踏進延平帝的寢宮,隻怕世界上沒有比他們關係更生疏的父子了。

“兒臣參見父皇!”劉子嶽跪在床榻邊道。

延平帝抬了抬手:“起來,讓朕看看你。”

劉子嶽趕緊站了起來,蹲在床榻邊,讓延平帝看個仔細。

延平帝伸出老樹皮一樣的手輕撫著劉子嶽的臉,過了許久才感慨道:“你長得很像你母妃!”

劉子嶽心底毫無波瀾,這個男人就跟他母妃睡了一覺,此後再也沒看過他母妃一眼,都二十幾年了,宮裡的女人都不知道換了多少茬,他還記得起個鬼啊!

這話也就哄哄小孩子。

但作為被哄的對象,劉子嶽還是低下了頭,有些傷感的模樣。

延平帝看著他這副樣子,稍微舒坦了一些。

他其實是不大滿意太子的,當初立這個兒子也不過是形勢所迫,因為這個兒子出身卑微,性格軟弱,過於善良,在京城毫無助力,最好掌控。

可現在,當他的生命逐漸走到了儘頭,要將天下,將劉家列祖列宗打下來的江山社稷傳到這個兒子手中時,以往那些令他欣賞的優點通通都變成了缺點。

延平帝很不情願,但時間不等人,他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以前的臨時人選隻能成為最終選擇。

“坐下,朕有話要對你說。”

鄔川連忙搬來小杌子。

劉子嶽規規矩矩坐下,尊敬地看著延平帝:“父皇,您說!”

延平帝問:“庸郡王當如何處置?”

這是考他啊。劉子嶽琢磨片刻,故意道:“他將父皇氣得吐血,太大逆不道了,兒臣認為應將其削爵,貶為庶人,罰沒其家產,與他相關人等,全部扣押起來,交由刑部審問,該罰的罰,該放的放!”

他要是不提及延平帝吐血一事,延平帝還會覺得他沒兄弟愛,這懲罰太重了。可一想起自己今日之所以會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都賴這個好兒子所為,延平帝就什麼脾氣都沒了。

還誇劉子嶽:“不錯,你以後就這麼辦。”

話是這樣說,但卻沒有現在就辦庸郡王的意思。

劉子嶽也不提,見太監端著藥湯過來,他連忙起身,親自伺候延平帝喝藥。

他的動作明顯有些笨拙,還不小心將藥汁濺到了衣服上,但也沒絲毫的怨言,而是繼續小心翼翼地喂延平帝喝藥,喝完之後,見延平帝皺著眉頭,他又問:“怎麼沒準備糖塊?”

延平帝擺手:“朕不是小孩子了,哪還有喝藥吃糖塊的習慣,不用了。”

“是,父皇。”劉子嶽也不勉強,將碗遞給了太監,再接過帕子細心地給延平帝擦了擦嘴,服侍延平帝躺下,撚了撚被角,“父皇,您好生休息,兒臣就在一旁,有什麼事喚兒臣。”

延平帝點頭,閉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均勻了起來。

見他睡著了,劉子嶽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衝鄔川使了使眼色,悄悄出去了。

他一走,延平帝就醒了,問道:“太子去做什麼了?”

鄔川連忙道:“陛下,太子殿下去偏殿更衣了。您可是要喚他?”

延平帝搖搖頭,盯著屋頂,不知道在想什麼。

當天晚上,劉子嶽也在皇帝的寢宮侍疾,歇在外間的榻上。

次日清晨,大年初一,延平帝再次吐血,身體更加的虛弱了,太醫來看過之後都束手無策。

延平帝從太醫支支吾吾的話語中明白了,他連十天都活不過去。

延平帝憤怒極了,想懲治一番這些沒用的太醫,可卻發現他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虛弱地躺在床上,坐都坐不起來。

許是認命了,他終於讓人將眾位大臣請進了宮。

六名平日頗受延平帝信賴的大臣被請了進去,其中就包括了吳誌和公孫夏、宣近文等人。

劉子嶽被留在了外麵,隨他一同留在外麵的還有吃了一頓排頭,灰頭土臉的太醫。

趁著其他太醫去隔壁的房間休息時,陳墨悄悄湊到劉子嶽跟前,低聲道:“殿下,臣有個發現。”

劉子嶽看他這模樣就感覺不妙,眯了眯眼:“什麼事?”

陳墨機警地看了四周一眼,小聲說:“臣懷疑陛下不光是氣的,還可能中了毒!”

劉子嶽大為詫異,吃驚地看著他:“中什麼毒你看得出來嗎?”

陳墨輕輕搖頭:“臣也隻是猜測。”

若是判斷是什麼毒,他早配置解藥了。就是因為不確定,他才沒跟任何人說,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劉子嶽皺起了眉頭,誰會對延平帝下毒呢?

現在延平帝死了對他最有好處,但他可以確定,自己沒做過這事。至於他這邊的人,手也沒那麼長,還伸不到宮裡。

而且能對延平帝下毒的,必定是其親近之人,要麼是近身伺候的太監宮女,要麼是妃嬪。

究竟誰這麼恨延平帝,竟恨不得置他於死地?

琢磨少許,劉子嶽問陳墨:“可還有人知道這事?”

陳墨搖頭:“臣沒敢跟任何人說,但保不齊院使大人可能會看出來。”

太醫院中,就屬他和院使的醫術最高明,他能看得出來,院使可能也有所察覺。隻是茲事體大,他們又沒有確鑿的證據和解毒的方法,而且陛下第一次吐血時並沒看出來,現在說出來,那就是大大的失職。

依陛下的性格,他們若沒有解毒的辦法,隻怕太醫院的人都得遭殃。

估計也是顧慮這個,院使才裝作什麼都沒發現。

劉子嶽聞言,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事先彆說出去,我暗中查查,免得再惹得父皇動怒。”

“是,殿下。”陳墨點點頭,不敢久留,“那臣去給陛下配藥了。”

劉子嶽目送他離開,回過神卻在想這個事,這毒到底是誰下的,又是什麼時候下的?其目的是什麼?

思來想去,這事不宜張揚,否則肯定會懷疑到他身上,因為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過這事還是得私底下好好查查,不揪出這些人,他以後呆在這宮裡都不放心。

劉子嶽按下滿心混亂的思緒,盯著延平帝的寢宮。

不知延平帝都跟他們聊了些什麼,半個多小時了,公孫夏他們還沒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延平帝讓劉子嶽過去。

劉子嶽踏進寢宮,看到六個大臣跪在床榻前,他連忙行禮。

延平帝擺了擺手,終於有了幾分父親的樣子:“太子,朕去之後,大景就交給了你了。這六位愛卿都是我大景的棟梁,以後遇事不決,要多聽聽他們的意見,不要讓朕失望。”

“是,父皇。”劉子嶽語氣沉重地說道。

這番話似乎耗儘了延平帝的心力,他示意大臣退下,又對劉子嶽說:“朕想去東宮看看,朕要去看看子昭,朕昨晚夢到他來接朕了!”

鄔川擦了擦眼淚:“老奴這就安排,陛下您稍等。”

一刻鐘後,延平帝被抬上一輛寬大的馬車,馬車裡鋪著柔軟保暖的地毯。劉子嶽和鄔川在一旁伺候。

延平帝聽著馬蹄聲,期間催問了次:“還有多久到東宮?”

鄔川細心地回答:“快了,陛下您再等會兒,馬上就到。”

劉子嶽在一旁看了倍覺好笑。延平帝為數不多的父愛都給了前太子,可笑的是,前太子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固然有他自己性格方麵的原因,但延平帝的猜忌與防備也功不可沒。

延平帝當初要麼就彆立太子,立了好好培養,最後反而猜忌太子,動不動就要廢儲,哪個太子受得了,太子之所以會逼宮,有一半是延平帝逼的。

如今人都死了好幾年了,延平帝再這番作態,又是何必呢?前太子又看不到了。

兩刻鐘後,馬車抵達了東宮。

幾個太監將延平帝抬了進去,劉子嶽直接將他們領到前太子的寢宮,讓人打開了門。

“扶朕起來!”延平帝望著熟悉的寢宮,掙紮著要爬起來。

鄔川連忙將其扶了起來,攙扶進了寢宮。

寢宮裡的擺設跟前太子死時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

延平帝顫抖著踏進了寢宮,抬頭望著朱紅的橫梁,仿佛又看到了前太子自儘的那一幕。他的眼眶濕潤了,喃喃道:“子昭……”

“陛下,您彆太難過了,不然前太子地下有知,也要傷心。”鄔川趕緊勸道。

劉子嶽也說:“是啊,父皇,二哥若是知道您這麼傷心,必然會很愧疚的。”

延平帝像是失了魂,怔怔地看著屋子裡的擺設:“扶朕走走,朕想看看。”

他仿佛看到了子昭小時候在這裡牙牙學語,高興地撲進他的懷裡喊著父皇,可轉眼間,一切又都成了泡影。

這一天延平帝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頭好了許多。

但逛完了東宮,回去的當天晚上,延平帝就不好了,半夜突然吐血,太醫來了也隻能黯然的搖頭。

鄔川知道,陛下的生命即將走向儘頭。

大年初一,多好的日子,可陛下卻要在這天去了,他忍不住流淚。

延平帝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儘頭,揮退了其他人,單獨留下了劉子嶽,問道:“你恨我嗎?”

劉子嶽蹲在他的床榻邊,對上他逐漸渙散的目光,不願再欺騙一個死人:“沒有愛,哪來的恨?”

延平帝聽到這話有些失神,似乎是沒想到這個答案。

他有些不甘心:“朕是你的父親!”

劉子嶽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那又如何?你能問出這句話就表明,你知道自己不曾善待過我。幼時你不曾憐憫過我,現在也隻是想利用我,我不過是你不得已的選擇,但凡晉王沒反,二哥沒自殺,哥沒將您氣成這樣,你會選我嗎?你想過立了我,將我樹為靶子,沒用之後又廢了,我將會是什麼下場嗎?”

延平帝怔怔地看著劉子嶽,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在他眼裡百般不滿意的兒子:“你……你以前都是裝的?”

劉子嶽輕笑:“父皇,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你生了這麼多兒子,卻沒認真撫養過一個,子不教父之過,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往日種下的因。你以前都沒在意過我的想法,要死了又何必再計較呢?你放心去吧,我會守護好大景。”

“你也恨我,你也恨我……”延平帝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邊哭邊笑,沒想到他最後也成了孤家寡人,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晉王背叛了他,庸郡王也背棄了他,皇後一直在欺騙他,就連看起來最老實懦弱的老七也一直在騙他。

劉子嶽沒動,他沒說謊,他是真不恨延平帝。可能在十六歲以前,他還怨過,自從恢複了記憶,想起了前世的父母後,他就沒了任何的怨恨,也對延平帝沒了任何的期待。

他曾得到過偉大無私完整無缺的父愛母愛,又怎麼會稀罕延平帝這種高高在上,帶著施舍,而且隨時都能收回去的愛呢?

臨死時才發現一生都活在欺騙中,延平帝死死攥住被子,用力呼喚:“鄔川,鄔川……”

劉子嶽真受不了延平帝的雙標,他做得初一,彆人做不得十五。

隻不過是讓他知道一點真相罷了,他就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但他沒想過這些生活在他高壓、猜忌、利用中的兒子們過的是什麼日子,還有哪些整日看他臉色的妃嬪又過的什麼日子?

劉子嶽俯下身,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叫鄔川進來做什麼?想廢了我?你想清楚,廢了我,你在京城的這些兒子,哪一個能收拾你留下的這個爛攤子。你不怕成為大景的罪人,你就這麼做。我幫你叫鄔川。”

說完他朝外麵喊了一聲:“鄔公公,父皇叫你!”

鄔川連忙進來,跪在榻前,哭道:“陛下,陛下……”

延平帝指了指劉子嶽。

劉子嶽對上他的目光不悲不喜,也沒絲毫的恐懼。

就是這個人,讓他年少時吃儘了苦頭,長大後還不得安生。若延平帝定了太子後好好培養,彆給晉王等人希望,哪有後麵這些破事?他也可安安心心在南越過逍遙的日子。

鄔川看向劉子嶽,不解地問:“陛下,您……您是想對太子說什麼嗎?”

延平帝張了張嘴,很想告狀,很想說廢了太子,但他感覺到說話都已經力不從心了,而太子正值壯年。最後他隻吐出了一句心不甘情不願的話:“讓……他們好好輔佐太子!”

說完,頭一歪,靠在枕頭上,徹底沒了呼吸。

“陛下……”鄔川撲過去,痛哭失聲。

宮裡隨即響起了喪鐘,昭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延平十七年正月初一子時,延平帝駕崩,諡號一個“悼”字,史稱景悼帝。

其後太子劉子嶽繼位,年號正元,史稱正元帝,曆史由此開啟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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