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想來嗎?”
“所以,”源輝月輕輕一聳肩,這個略顯輕佻的動作她做來卻尤為優雅好看,“隻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而已,而且藝術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看不懂就當風景畫看好了。”
鬆田陣平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他看了看時間,正疑惑剛剛去洗手間的降穀零是不是掉裡麵了,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橫插進來。
“我倒是覺得,這位先生剛剛的話更有道理呢。”
某個不請自來的路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們身邊,還不甘寂寞地插了句嘴。鬆田陣平聞聲回頭,眉心倏地一皺。
那是個大約二十四五歲上下的青年,相貌看起來還挺不錯,西裝革履一裹,就是人口中“青年才俊”的模板。
按理說今天這場攝影展到場青年才俊多了去,也沒什麼稀奇,但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鬆田的大腦中飛快略過了什麼。可能是對陌生人的警惕,也可能是給大小姐當了半年保鏢的條件反射,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源輝月往自己身後拽了一下,擋在了她和那人中間。
對方看到他的反應,大概以為是自己出聲得太突兀了,連忙笑著解釋,“我也是主辦方邀請的賓客之一,隻是方才聽到你們的討論很有意思,冒昧插了一句嘴,見諒。”
鬆田陣平凝眸盯著他,輕輕“哦”了一聲。
這人口裡說著更讚同他的話,但注意力顯然更多在他身後的源輝月身上。他找著話題和她聊了兩句,大概是見黑發少女表現得不鹹不淡,於是將話題轉到了不遠處的某幅攝影作品上。
“這幅作品是今天的展出中最受歡迎的,但是我看這位小姐剛剛走過去的時候看都沒有多看一眼,是不喜歡這種風格嗎?”
幾人回頭看去。
男人口中的那個攝影作品所占篇幅非常大,被擺在了場館中心,足見主辦方對其的重視。就像他所說,它的確是最受歡迎的,底下擠了一大撥仰頭圍觀的“沉思者”。
從他們的角度隻能看到那些人的背影,而非常巧合的是,那副攝影作品拍的也是背影。攝影師的拍攝角度站在人群中央,遠景中有一棟正在起火的高樓,像神話中的奧林匹斯聖山,底下都是朝拜的人群,每一個人的手裡都拿著手機,高高舉起的蒼白手臂像伸向天空的枯枝,又像某種邪異的朝拜儀式。
被攝影師用高清攝像頭記錄下的人被等比例放大,貼在了牆壁上,於是遠遠看去,就像當時那個畫麵重現,大火引發的硝煙味透過攝像頭幾乎拍在了人臉上。畫麵內的人在圍觀躥向天空的大火,而畫麵外的人在圍觀他們。
像一台諷刺題材的舞台劇,他們乍然回頭,就撞見了最荒誕的那一章劇目。
源輝月終於收回視線,禮貌地笑了笑,“並沒有。”
“那你覺得這幅作品怎麼樣?”
源輝月看似公正地評價,“攝影師功底很好,作品的光線和構圖都很有新意。”
男人一愣,鬆田陣平一聲嗤笑扭過頭去。
“那其他的呢,你看到個畫麵沒有什麼感覺嗎?”男人追問。
源輝月準備離場的動作一頓,終於看向他,對上對方隱隱激動的眼睛,她這才發現這人的眼珠是純黑色的,像兩孔照不進光的黑洞。
身邊的青年耐心已經走到儘頭要趕人了,源輝月終於慢悠悠開口,“你知道犯罪心理學中對犯罪者的研究裡有一個理論,叫做思維投射嗎?”
男人再次愣住,不隻是他,連鬆田陣平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地,疑惑將自己的耐性按了個暫停,朝她看過來。
源輝月在他們雙雙懵逼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繼續,“簡單來說就是犯罪者將自己的想法投射到受害人身上,強/奸犯認為是受害人先引誘的他,認為自己和對方發生性/行為時對方內心是願意的;殺人犯認為自己殺人的行為是受到了挑釁,都是受害人的錯……歸根結底,就是將整個事件中自己應該負的責任推到受害者身上。老實說我本人其實並不十分看得起這樣的思維模式,連光明正大地作惡都不敢,就跟掩耳盜鈴一樣,有什麼意思?你說對吧?”
男人迷茫地“額”了一聲。
源輝月看著他,終於話風一轉,“所以你剛剛問我對這幅作品的感覺?”
他不知為何忽然生出種不祥的預感,遲疑地點頭。
“人類這種生物,隻會盲目地對美麗的東西著迷,無論它有多恐怖和空洞,因為現代人本來就是這樣空虛的生物,人雲亦雲,隨波逐流,活著沒有意義,死了也沒有意義——那位攝影師想表達的,就是這樣的觀點吧。”
那種不祥的預感更甚了,他乾笑著問,“所,所以呢?”
“所以你沒聽明白嗎?”源輝月湛藍色的眼瞳像一麵鏡子,一抹寒涼的光芒在鏡麵流轉而過,照出了他影子。
真實的影子。
她慢條斯理地輕輕笑了一下,“思維投射理論,那位攝影師之所以會認為被他取景的人空洞無聊沒有意義,因為他將自己的想法投射到了那些圍觀者身上,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真正對那場大火,對那些地獄一樣的景象著迷的不是那群圍觀群眾,是他自己。”
男人猛地頓住,臉上的神色流露出一種微妙的錯愕和僵硬。藏在陰溝裡的蟲子突然被翻出來見到太陽,一時間都沒辦法迅速反應過來。
“而且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源輝月輕飄飄地繼續,用著百無聊賴的局外人的語氣,“隻要秉持著人類的生命是毫無意義的這種理論,殺多少人都不會有負罪感吧?比起我剛剛舉例的‘強/奸犯’和‘殺人犯’,簡直是徹底地將責任推給了受害者。拍下這張照片的攝影師,說不定是個罪犯呢。”
“喂,真的假的?”
正在琢磨不遠處那幅畫麵的鬆田陣平猛地回頭看向她,“這種事不要開玩笑啊。”
“不知道啊,我隻說照片。”源輝月淡定地說,“而從審美角度也沒什麼好說的,這張照片的主題就和本人一樣,看似深刻,其實是個空中樓閣,嘩眾取寵,實際上空洞又沒有意義……”
“陣平,輝月——”
大小姐一通不客氣的批判還沒完,她半途消失的男友君終於冒了出來。
兩人中斷談話循聲看去,就見到降穀零手裡還拿著一個正在通話中的手機,大步走來的腳步透著一點代表著不祥的急促。
“Hiro和班長那邊遇到了緊急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