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騎車注意點安全，彆把孩子給摔著。”
車子一起步，很快就衝出了家屬院，一上街，江栗就忍不住問賀知洲：
“那嬸子好像誤會了，你怎麼不解釋啊？”
賀知洲看著前麵，卻還是回道：
“解釋什麼？人家也就那麼隨口一問，你若是解釋，那人家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呢，說不定一個解釋不清楚，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是啥見不得人的齷齪關係，所以與其這樣，還不如順著她的話來，大家本就不熟，也不會有多少焦急，等過幾天咱們一走，她連咱們長啥樣都給忘了。”
這下江栗沒話說了，不得不說，賀知洲這番話說得確實是很有道理，人一個土著都能看得這麼通透，她一個現代女性就沒必要為這個而糾結了，與其想那些，還不如考慮考慮，一會兒去了廢品收購站，要怎麼賄賂看守收購站的工作人員，儘可能把時間給她放得寬鬆些。
七十年代的臨川縣並不大，但城北到城南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正好出來了，車子騎行的路上又正好要經過那個縣裡的勞資科所在，所以江栗索性就讓賀知洲陪同，兩人一塊兒進去，把何嫂子的那份撫恤金給領了。
出來後，江栗把那幾十張大團結給收進挎包的隔層裡，對賀知洲保證這錢等回京市之後就會以小泥鰍的名義存進銀行，賀知洲未置可否，直接拉著她和孩子進了附近的國營飯店，給點了兩大一小三份肉臊子麵。
“先吃，吃完了再去收購站。”麵一端上來，賀知洲就示意江栗快吃。
雖然這會兒才十一點不到，但江栗肚子確實有點餓了，因為她跟小泥鰍的早餐就隻喝了一杯麥乳精，又用爐子上的燒水壺煮了兩個雞蛋吃了，所以這會兒看到這個香噴噴的肉臊子麵，江栗自然不會跟賀知洲瞎客氣。
小泥鰍不說話，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江栗身上，看到江栗拿著筷子準備開吃，他也立馬跟在江栗的後麵做著相同的動作，不過之前在下河灣的時候，這小家夥一直是使用的木勺子，驟然換成了筷子，他就有點不太會了，抓著那筷子怎麼擺弄都不對，夾了好半天都沒能把麵條夾起來。
江栗本來以為這小家夥會暴躁會發脾氣，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孩子雖然表情有些生氣，但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抿著唇定定地看向江栗，好幾秒後才開口，說出口的話卻不是讓江栗喂他，而是讓江栗教他：
“姨……姨，教……筷子。”
江栗趕緊把小泥鰍手裡的筷子擺好，糾正他握筷子的姿勢，然後又親自演示用筷子怎麼吃麵。
孩子學習使用筷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江栗也沒指望自己這麼隨便演示幾次，這孩子就能掌握這項技巧，但這次小泥鰍又給了她一個超出預期的大意外，這小子在琢磨了幾下後，在碗裡麵攪合了大概十幾次，竟然真的就學會使用筷子了，那輕鬆隨意的抓握姿勢，若不是確定這小子之前真不會用筷子，隻怕江栗要以為這就是個用筷子高手了。
江栗一臉的瞠目結舌，被這個發現給驚呆了。
“我的媽呀，小泥鰍你也太厲害了吧？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眼看著小泥鰍居然這麼快就能用筷子吃麵了，江栗忍不住驚歎出聲。
對麵賀知洲一直在默默觀察著，看到小泥鰍敏銳的觀察力和強悍的模仿學習能力後，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但他對這個情況並不覺得有多奇怪，反倒一臉的平靜和理所當然。
他微微用手指敲了敲桌板，清了清嗓子，這才看向江栗：
“那什麼，上次我的自我介紹可能不夠詳細，我再補充說明一下。”
“我父親解放前曾遠赴普渡大學留學，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那一年，他才24歲，58年，也就是我兩歲那一年，他被西南聯合大學選派去往前Su聯交流學習，同年就成為了當時羅蒙諾索夫實驗室的重要組織者和領導者，領導國內不少留學人員與前Su聯專家一塊兒研發新技術。”
“我，比我父親稍遜色一點，但也不算太差，在機械製造和研發上也有一定的心得，除了物理，我還掌握了多門他國語言，並且我興趣愛好還挺廣泛，喜歡打籃球喜歡玩樂器，偶爾還會自己譜點曲子自娛自樂。”
“賀知芝，17歲以隻比滿分相差一分的成績，考上了京大，自學過八國外語以及各地方言，摩斯電碼玩得爐火純青，偵查能力也是個中翹楚，不然不會才進入大學就被特招進入了國安保密局。”
“雖然沒具體測試過，但我可以肯定，我父親、我甚至賀知芝，智商應該都超過130了，都說外甥多像舅，這小子既然是賀知芝的崽，沒道理基因突變，成了個腦子不好使的傻子，所以，他會這麼快就掌握這項技能，實在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這種觀察模仿能力，應該隻是他的本能，先天基因遺傳而已。”
江栗：……
很好，這簡直比凡爾賽還凡爾賽，大佬的這番發言她可以打101分，多一分不怕他驕傲！
就，知道這位大佬智商超過130，她隻能默默拿起筷子吃麵，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然她這種低智商的生物，真的有點懷疑對方是在內涵她。
但她又不得不從小泥鰍學筷子這件事情上，很清醒地認清楚了一個現實，那就是，學神和學渣之間，差距大概真的就是一條巨大的丘壑，不然為什麼她媽以前老念叨她笨，到十幾歲了還拿不好筷子，而小泥鰍，卻能在一頓飯的時間內就掌握了這項技能呢？
不過，很快江栗就又開始原地複活了。
她斜著眼挑釁地瞪向賀知洲：“你也沒啥好得意的，就算小泥鰍智商高又如何？他現在可是我的崽，跟我姓，和你們賀家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賀知洲頓時被噎住了，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反駁，隻能拿起筷子快速攪動幾下往自己嘴裡塞麵。
難得看到這學神也有吃癟語塞的時候，江栗頓時覺得自己贏了，嘿嘿笑著，取了一雙公筷把她和小泥鰍吃不完的麵先撥給賀知洲，又把自己碗裡的肉沫夾了一些放到小泥鰍的碗裡，然後笑著說了一句“我開動啦”，這才拿起筷子快速吃了起來。
看到江栗這個日常到非常不起眼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賀知洲心裡麵忽然就變得暖洋洋的，一時間竟然有些貪戀這種久違的溫馨感。
多少年了，在異國他鄉，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放逐了一般，周身隻剩下冰冷孤寂，為了不讓自己的內心被孤獨所充斥，他隻能讓自己置身在實驗室，廢寢忘食地投入到各種實驗研究中去，隻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在這時間還有存在的價值。
但現在，回到了祖國，哪怕眼下這個時期國內還處於水深火熱一片混亂之中，但他卻感覺自己終於找回了歸屬，熟悉的語言，還有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溫暖關懷，都能讓他一瞬間淚崩。
他低下頭看著碗裡的麵，不敢讓江栗看到他那雙氤氳著霧氣的眼睛。
吃過麵，三人就徑直去往廢品收購站，有了之前在雲陵鎮廢品站的經曆，江栗以為臨川縣的廢品收購站應該也大差不差才對，但等到賀知洲把車停在一個規整的院子外，若不是門口豎著一張廢品收購站的牌子，不然江栗絕對會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兒。
進了院子裡，就看到了一排排規整的棚子，每個棚子裡麵分門彆類地放著各種回收來的廢品零件，從自行車輪胎到廢棄收音機，從各種細小零件，到不用的破銅爛鐵，每一個都用木架子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眼放過去幾乎一目了然，完全沒有之前江栗在雲陵鎮廢品站看到的淩亂感。
看到連那些破銅爛鐵都被剪成了大小均勻的小塊，每個廢品從小到大放置得格外規整，江栗就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她進入到院子裡的幾個房間，看到那些房間裡同樣被分門彆類整齊歸列好的書籍資料報紙後，終於得到了證實。
江栗幾乎敢肯定，這個廢品收購站的負責人，絕對是一個強迫症晚期患者，所以從院子到屋子，這地兒就沒有一處淩亂多餘的東西，所有物件的位置都已經定死了。
江栗下意識地看向院子裡那個正蹲在地上修理著一台收音機的中年男，在他的腳邊放著一個盒子，裡麵裝著拆卸下來的螺絲和零部件，不過這人連從收音機裡麵拆卸下來的螺絲零件都要按照大小順序來排列，這實在是沒誰了。
江栗覺得好笑，那邊賀知洲的目光卻落在了這個中年男人手裡頭那台收音機上，不過才看了十來秒，他就衝著那中年男喊道：
“等等，這兒不能拆！”
那男人抬眼看了賀知洲一眼，沒理會他，繼續著手頭的動作。
賀知洲好整以暇地看著，然後等這男人修了好一會兒，重新把零部件裝回去試機卻發現根本不行的時候，他才開始倒著手指細數這男人維修過程中都出現了那幾處錯誤。
“你把螺絲裝錯了！”
“電容器那兒的墊片說了不能動，一拆就裂了！”
“無線接收設備那兒有問題，你沒檢查出來。”
“分線器那邊幾根線纏到一塊兒去了，裡麵是不是有斷裂的情況，也要確認清楚。”
“還有……”
對一個強迫症患者來說，這麼熟絡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對，完全是逼死強迫症的節奏，賀知洲這邊嘚吧嘚，那中年男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最後氣得一陣青一陣白，直接抬起頭來瞪向了賀知洲：
“你那麼能你怎麼不來？有本事你直接上手，彆光靠嘴皮子來說！”
賀知洲還真不是個隻會紙上談兵的，這中年男這話一說，他骨子裡那股好勝的勁兒瞬間就上來了，二話不說就推開了那中年男，搶過人家屁|股底下坐的板凳，就一點也不見外地拿了那把螺絲起子開始乾了起來。
那中年男被賀知洲這個動作給弄懵了，等到回過神來要製止的時候，賀知洲已經乾脆利落地把收音機再次拆開了，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哪怕收音機還沒修好，但光是賀知洲那一手如行雲流水一般的檢修動作，就足夠讓這個中年男人看傻眼了。
他立馬就意識到，這是真遇上維修高手了，當即不再吭聲，隻站在一旁緊盯著賀知洲手上的動作，這就是在偷師學藝了。
但賀知洲卻並沒有要遮遮掩掩不讓對方看，反而在發現對方有偷師的意圖後，還故意放慢了自己手上的動作，甚至一邊檢修還一邊跟對方講解為什麼要這麼做，其中的原理和竅門是什麼。
這中年男邊聽邊記，在聽到他知識盲區的時候，還會很認真地點頭，不過等賀知洲那邊把收音機拆完，腳邊擺了一地的螺絲零部件，完全亂成了一團糟的時候，這中年男臉瞬間就綠了，張了張嘴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能不斷隱忍吸氣，攥著拳頭努力克製著自己要去整理的衝動。
江栗差點沒笑岔了氣，她算是看出來了，這賀知洲絕對是故意的，偏偏這個中年男吃人嘴短，礙於剛剛才在賀知洲這兒偷師學藝，所以這會兒才不敢說話，隻能強忍著對這亂成一團糟的維修現場視而不見。
這才是真正的逼死強迫症的節奏！
江栗趕緊開口，試圖轉移這個可憐的中年男的注意力：
“同誌，我們是來挑選書籍資料的，請問，高中的參考資料書，還有各大報社往年的舊報刊雜誌都在哪裡？”
那中年男卻是連頭都沒抬，目光仍然死死盯著賀知洲的腳邊，順手就指了指院子左手邊連著的兩間屋子：
“參考資料書在左手邊第一間屋子裡麵第二第三排架子上，舊報紙雜誌刊物，都在那間屋子，你自己進去找就行！”
沒能讓這個中年男的關注焦點順勢轉移，江栗頓時也沒轍了，趁著賀知洲那邊還在維修收音機，她忙依照中年男的指引，進到了左手邊的第一間屋子裡。
屋子裡的書籍根據各大門類排列得相當整齊，每個架子上每一層都貼上了標簽，所以要找書就相當快速便捷了，所以很快，江栗就根據那中年男的指示，在第三排書架上，找到了她之前跟宋春霞提到的全套高中數理化自學叢書。
江栗趕緊把這一套書全拿了，然後又根據那一排排的書架標簽，在屋子裡四下亂轉，尋找她要找的連環畫小人書。
不過這次她沒能找到她要的小人書，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類兒童讀物並不在這間屋子裡，所以她隻能拿著那套自學叢書，轉而往報刊雜誌那間屋子走去。
一進到那屋，江栗就忍不住“喲嗬”了一聲，再一次不得不感歎，這位廢品收購站大叔真的是太閒了，不然就算是強迫症晚期，也做不到他這個地步。
這屋子裡的報刊雜誌就算了，就連舊報紙，都根據名稱以及年份，甚至地區等一張張劃分得清清楚楚，一進這屋子，江栗完全不需要費什麼勁兒，一眼掃過去就大致能判斷出自己要的那份71年的報紙要上哪兒去找了，並且很快，她就在幾個貨架上，順利找到了《人民日報》《新華日報》和《長江日報》這三家12月初五那一天的報紙。
順利拿到這三份報紙，意味著之前那位往事隨風跟她提過的那個指定訂單，她能順利拿下了，馬上又將會有一大筆錢入賬，江栗情緒都不由得激動起來。
正高興著呢，那邊小泥鰍不知道從哪兒扯了一本書在那兒翻著玩，江栗一開始還沒怎麼在意的，等找完報紙再回過頭去找小泥鰍，看清楚那家夥懷裡抱著的是什麼書後，頓時就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