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騰沒答話,麵色冷峻地盯著她,眼神清明,絲毫不見昨天晚上的脆弱病容。
阮念初昨晚守到大半夜,還沒怎麼睡醒,大腦卡殼,竟伸手就去摸他的額頭。對麵明顯僵了瞬,但並沒有躲開。
她試了試溫度,又拿另一隻手試自己的,點頭,語氣裡的喜悅顯而易見,“看來阿新婆婆的藥沒過期。你燒已經退了。”
厲騰拂開她的手,淡淡的,“謝了。”
“……不客氣。你也幫過我好幾次,當報答了。”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隻好扯唇角,擠出笑容掩飾。
對話隻進行了一回合,便陷入冷場。
半刻,厲騰下床站起來,赤著上身走到櫃子邊,拎起個籮筐,從裡頭扯出一件黑色背心套上。餘光看見她呆站在床邊。
他回頭,瞥了眼床邊的椅子,“你昨天晚上就那麼睡的?”
阮念初點點頭。
厲騰把昨天脫下的黑t撿起來,一看,上頭汗和血凝成了硬塊兒,已經不能再穿,便揉成一團隨手丟進垃圾桶。聽不出什麼語氣:“我占了床,你可以去阿新那兒睡。沒必要這麼委屈自己。”
聞言,阮念初沒有答話。她不是想委屈自己。他昨晚高燒不退,救人救到底,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在這裡守著。
穿好衣服,厲騰扭頭走向門口。
她一愣,“你要出去?”
他動作頓了下,沒想到她會有這麼一問,“嗯。”
阮念初簡直有點不可思議,蹙眉道:“你腰上那麼長一條傷,起碼得靜養半個月才能走動吧。”
這次,厲騰回身看向她,勾了勾嘴角,眼底卻一如既往的冷,“你當這兒太平盛世?”
“……”她被堵得沒了話,看著他依舊蒼白的唇色,無言。
數秒後,他收回視線,拉開房門出去了,隻撂下一個背影和四個漢字,“彆管閒事。”
阿新婆婆記掛厲騰的傷勢,晚飯的時候,專程給他多熬了一碗雞湯。隻可惜,等厲騰回來的時候,雞湯已經涼透。
他倒是不介意,冷飯配涼湯,吃得點滴不剩。
阮念初坐在窗台前,把枯死的稻花一根一根扔進垃圾桶,隨口道,“看得出來,阿新婆婆是個很好的人。”
厲騰看了眼那些被扔掉的花穗,不動聲色,故意無視她的弦外之音,“是挺好的。”
阮念初轉頭看他,笑了下,“那她為什麼會和你們待在一起?”
“奇怪?”
“很奇怪。”她不隱瞞,並且不帶丁點惡意,實事求是地說:“阿新是好人,你們是壞人。”
厲騰沒答話。須臾起身,當著她的麵,毫不避諱地脫下了上衣,拿出一包被搗碎的草藥渣子,扣上腹部的傷口。她臉微紅,移開目光看彆處,支吾道,“……下次你要脫衣服的話,能不能提前說一聲,或者背對我?”
真是個野蠻人。
厲騰應得漫不經心,“之前一個人過慣了。對不住。”
這句話,聽著很有歧義。但他說這話的神態,冷淡而平靜,實在沒辦法讓人產生任何聯想。阮念初撫了撫額。
隨後聽見旁邊問了句:“你覺得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阮念初略思考,答道:“好人心地善良,壞人心狠手辣。”
厲騰笑了下。
她抿唇,“你笑什麼?”
他背靠牆站定,點燃一根煙叼嘴裡,掏出隨身帶著的傘刀和一綹磨砂紙,一下一下地磨,眯了眯眼睛,“阿新也殺過人。”
“……”阮念初眸光驀的驚跳。
“被殺的人糟蹋了阿新的閨女。那閨女已經快嫁人了,出事以後,第三天就跳了河。”厲騰語氣很淡,須臾,撩起眼皮看她,“有時候是非善惡沒那麼分明。有的人做壞事,是身不由己。”
話說完,屋子裡便陷入數秒鐘的寂靜。
她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問道:“那你也是麼。”
“……”厲騰磨刀的動作驟然頓住,側頭看她,眸光精銳研判,像能看透人心底。
阮念初不躲不閃,硬著頭皮跟他對視。
半刻,他移開眼,繼續磨自己手裡的刀,忽然彎唇,扯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來,“看你護照上的信息,好像才剛滿十九。小姑娘,等哪天出去了,把這兒的所有事都忘乾淨。大好青春,彆留下太深的陰影。”
出去?她倒是做夢都想,可真的能麼?阮念初眸光黯下來,聳肩,語氣裡自嘲交織沉重,“但願,承你吉言,真有能出去的那天吧。”
厲騰垂眸,手指刮了下鋒利的刀刃。
一室隻餘靜默。
那時,不知怎麼的,阮念初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