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進了巷子後,才看到他家門口圍的都是人,牆頭上扒的都是娃。
並且越往裡走,那個香味就越濃鬱。
不會吧……鐘建平心裡有了個他不敢置信的猜測。
“大夥都圍在這乾啥,都散了吧,散了吧。”
鐘建平趕著人,把牆頭上的娃也拽了下來。
然後打開門,把幾個人請進了家。
王翠芬正在做最後一個菜——先用豬油打底,燒熱油後,往裡麵放入蔥薑蒜,等把香味激出來後,把切好的豬肝放進去爆炒,倒入白酒去腥增香,然後放入她秘製的香料,這香料是她從自個家裡拿的。
整個院子裡的香味,爆的很,鐘建平請來的人都一個勁的忍不住悄悄咽口水。
“我說建平啊,你這哪請來的大廚啊?”
燈泡廠的楊主任忍不住問道。
鐘建平不知道該咋回答這個問題,就打著哈哈過去了,把人請進屋裡坐下後,連忙跑到灶房,就見他抱著試一試狀態請來的那個王大嬸,正把菜往盤子裡盛。
“是不是要吃飯了?”
王翠芬正好也做好了,主要是他沒有提前和她說,今天上午才說,太倉促了點,要不然她能做比這更好的菜。
“王大嬸,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鐘建平像看救星一樣看著王翠芬,激動興奮的沒法說。
“這才哪到哪啊,也就湊合吃吧。”
王翠芬咳嗽了一聲,吹了個牛皮,其實也沒吹,今天確實有點不夠勁。
她之前見他公公做菜,那都要提前兩天準備的。
“我的天啊,你這哪還算湊合啊,就是國營飯店都沒你做的好吃。”
雖然鐘建平還沒吃,但光聞到那些香味就知道肯定錯不了。
王翠芬讓兒媳婦把大鍋的鍋蓋打開,因為天氣冷,提前做好的容易涼,就放在了大鍋裡溫著。
此時端出來,還有些燙手哪,為了防止菜串味,都想盤子給扣著,原本在屋裡坐著的人已經坐不住了,紛紛鑽進了灶房裡。
“這就是大廚吧……嬸子,你做的菜味可真好啊。”
還沒吃,就已經把人肚子裡的饞蟲給勾出來了。
“楊主任,你們怎麼出來了啊,快進屋坐啊……”
鐘建平有些急。
“沒事沒事,我們就是想來看看,能把這菜做成這樣的是誰。”
“啥大廚啊,做的菜上不了台麵,你們就湊合吃吧。”
王翠芬在什麼主任麵前一點也不怯勁,嘴上說著自謙的話,可臉上的神情遮不住的驕傲。
……
“這次鐘乾事,真是請對人了,瞧這菜做的,站這都能聞到。”
“也不知道做的啥菜,我聞著可比我們那個廠子裡食堂蔡師傅做的強多了。”
“誰說不是啊,沒想到這鄉下來的,竟然這麼會做菜,真是讓人想不到。”
“彆瞧不起人家是鄉下來的,沒聽她那天說嗎,人家的公公那可是酒樓的大師傅,人家這不止粘糕做的好,菜做的更好。
也不知道那些菜是啥味……”
彆說娃們饞的想吃,就連她們這些大人哪一個不想嘗一口,隻是都顧忌著麵子,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
飯桌上,楊主任迫不及待的先拿起了筷子,看著這滿桌子的菜,都不知道先吃哪一個好了。
最後猶豫再三,夾了一塊濃紅鮮亮四四方方的紅燒肉,入口的那一刻,眼睛頓時亮了。
“味咋樣?”
桌子上的人都看著他,問他,楊主任沒有說話,而是第二筷子又伸向了那盤紅燒肉,用行動回答了他們。
桌子上的其餘人一看這架勢,也迫不及待的夾向了紅燒肉。
這紅燒肉,做的油而不膩,爛而不糊,還帶著彈牙的勁道,是一種很矛盾的感覺。
甜香口,吃著一點都不柴……沒一會兒,那盤紅燒肉就沒了,盤底隻帶著些許的醬汁。
桌子上有人瞥了幾眼,遺憾的收回了筷子,這要是在他自己家,直接用饃擦盤子吃了,可當著這幾人的麵,不能做這種不體麵的事。
不止他一個人這樣想,就連吃慣了好菜的楊主任,也忍不住咋舌,這紅燒肉咋就這麼好吃,他也不是沒有吃過紅燒肉,好吃的也有,但把紅燒肉做到這個份上的,他是第一次見。
要是再有一碗大米飯,配著吃,那真是美的沒法了。
“建平,這紅燒肉做的也太少了吧,還沒嘗出來味的就沒有了。”
有人抱怨鐘建平。
“這都是我的錯,下次一定多做點,再請你們,來吃其他的菜。”
隻撈到一筷子紅燒肉的鐘建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連忙站起來給人讓菜。
心裡忍不住埋怨王大嬸把菜做的太好吃了點,都弄的不夠吃了。
晚上的時候,鐘建平提著大包小包的來到王翠芬家裡。
拿的是今天中午沒用完的菜和一條子豬肉。
“你這是乾啥嘞?”
“嬸子,你就收下吧,你今天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他們都對你做的菜滿意的很。”
中午王翠芬劉小娥沒留在那吃飯,人家都送過來酒和雞蛋糕了,咋還能中午再吃人家一頓啊,王翠芬不是那樣厚臉皮的人。
鐘建平知道王嬸子一家困難,見王嬸子一個勁的推脫,又從兜裡拿出來一張糧票。
“一定要收下!”
按理說,中午應該留她們在他那吃飯的,可他忙的一時沒顧上。
誰知道王嬸子她們竟然走了,廚房乾乾淨淨的,一看就是沒吃飯就走了,他心裡很不好受。
鐘建平走後,劉小娥拎著那一條子肉,
“娘,這肉起碼也有一斤多吧。”
這城裡人真大方,這樣的多的肉說送來就送來了。
其實這也多虧了王翠芬把今個的飯做得這樣好吃,鐘建平這才又在原來的份子上加了一塊豬肉和一張糧票。
桌子上還放著一塊豆腐,一把菠菜,半顆白菜,五顆雞蛋,兩個蘿卜,三個土豆,都是今個中午使剩下的。
王翠芬以前在鄉下給人做白事紅事的時候,人家來家裡請,帶的有東西的話,上午去做飯就要從家裡拿著午飯窩窩頭,不能吃人家的。
要是去請的時候沒有帶東西,那就是中午管頓飯,等臨走的時候,再給你拿兩個白麵饃饃。
不過中午管飯的多,每次王翠芬去的時候,都帶著兒媳婦還有貓蛋去那幫廚,能吃頓好點的。
“這城裡和鄉下就是不一樣。”
周老摳看著桌子上的這些菜,忍不住說道。
王翠芬從不知道自己做一頓飯能值這麼多的東西,到現在心情還沒法平複下來哪。
“奶,咱就留下吧。”
貓蛋勸她們,這種事不稀罕,上輩子她聽大雜院裡的人說,哪個廠子從彆的廠子借了個大師傅,不僅給大師傅多少錢,還讓大師傅在那大吃大喝了一頓。
廚子到啥時候都是最吃香的。
有的時候,不僅能吃還能拿。
“那咱就留下?”
王翠芬感覺就像做夢的一樣。
“留下吧。”
人家都送來了,剛剛那樣子也不像和他們客套的,很誠心實意。
得了這些東西,周老摳一家都高興的跟個啥了。
也不是缺這點東西,而是王翠芬給人家隨隨便便做了一頓飯,就換來了這些東西,讓他們心裡都為王翠芬感到高興。
豬肉沒舍得吃,放在雪窩窩裡,凍了起來。
晚上的時候,王翠芬用從肉上割下來的一點肥肉,在鍋裡熬成豬油,煎起了鐘建平送過來的老豆腐,把豆腐煎的兩麵金黃盛出來,又用蔥花辣椒熗鍋,再把豆腐放進去。
一時間,整個小院子都是煎豆腐的香味。
“她們家又做飯了,我聞到了豆腐味,真香啊……”
孫治文父子倆拿著窩窩頭,都從屋裡出來了,看著牆另外一邊……
孫治文是個大男人,也會做飯,周家沒搬過來的時候,做的還能吃,自打隔壁有了周家,頓時覺得做出來的飯實難下咽。
“回屋吃飯吧。”
父子倆回到屋裡,看著桌上那盆都是水的炒白菜,明明他炒菜的時候也放油了,可吃著咋就是沒滋沒味啊。
孫治文的兒子啃了幾口窩窩頭,就硬說自己不餓了,跑出去和巷子裡的孩子一塊去玩了。
“咦,你們找誰?”
從灶房出來正準備關大門的劉小娥,就見自家門口站著一群和貓蛋差不多大的娃。
他們見劉小娥出來了,紛紛一窩蜂的跑掉了,其中就有孫治文的兒子。
“誰啊?”
“沒誰,一群小娃。”
劉小娥關上了門,把大門從裡麵搭著,回了灶房。
灶房裡的爐子上,坐著一個之前去供銷社買壇子時買的砂鍋。
裡麵的湯正在咕嘟咕嘟的冒著,這是王翠芬把蘿卜切成絲,在鍋裡煎了煎,又加上水,等熬成奶白色才倒進砂鍋裡。
洗好的菠菜,煎好的豆腐,五個人坐在小板凳上,圍著爐子坐了一圈,她們晚上準備吃鍋子,找不到鍋子隻能用砂鍋代替。
砂鍋裡煮的蘿卜湯,看著極有食欲,先喝湯,再吃燙菜。
這蘿卜湯也不知道咋做的,一點蘿卜氣都沒有,喝著滋潤清厚的很,裡麵的蘿卜吃著也有味。
炕的苞米麵餅子,焦焦脆脆的,再配上這燙菜和蘿卜湯,在這個小小的灶房裡,吃的人渾身冒汗。
“這要是再片上點肉,燙起來就更有滋味了。”
這還是周老太爺活著的時候,在家裡做過兩次,那也是冬天,有天他去外麵給人做飯,中午沒在人家那吃飯,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巴掌那麼大的一塊羊肉。
他爹把羊肉放到外麵先凍著,然後拿著刀,把羊肉片的薄薄的,卷卷的,那燙起來,吃著美著那,到現在周老摳還記著那滋味。
王翠芬也記起來了,家裡倒是有羊肉,過年分的那點羊肉,都是精瘦的,沒舍得吃,現在在壇子裡凍的硬邦邦的,拿過來切正好。
可這樣味就散出去了,隻能再忍忍。
豆腐下了進去,在裡麵煮了一會兒,味道浸了裡麵,再撈上來的時候,裡麵都是濃鬱的湯汁,軟軟的,外麵那層脆皮還帶著勁道。
“蛋兒,多吃點。”
劉小娥往貓蛋的餅子上抄了一筷子,外麵突然又響起了拍門聲。
“這誰啊?”
劉小娥聽到敲門聲就皺起了眉頭,這幾天聽到敲門聲就沒有過好事。
“八成是要飯的,彆管。”
王翠芬也是逃難的人,都知道啥情況,誰家這些年攢的沒有幾個錢啊,不說去買議價糧吃,還非要來要飯。
“姥娘,姥娘……恁開門啊……”
外麵傳來王小杏焦急的聲音。
“不準開。”
王翠芬對這個外孫女那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不僅是她,就連周老二他們也是。
之前她們好心好意給她饃饃吃,可誰知道她竟然把她那個鱉孫爹往這領。
王小杏見她姥爺姥娘一直都不開門,突然哭了起來。
“姥娘,姥爺……俺娘病了,快死了……你們快去看看吧。”
王安的爹病倒後,一直都是周芳芳這個做兒媳婦的伺候他,不知道是被傳染了,還是咋,昨個早上就昏昏沉沉的起不來了。
王安他們沒當一回事,隻一個勁的讓她多喝熱水,多喝熱水就好了。
王小杏的奶,還一個勁的數落她娘周杜娟,說她是在裝病,就是想躲懶,她的臉已經燒的通紅通紅的了,咋可能是裝的啊。
又過了一夜,到了今天早上,王小杏怎麼叫她都叫不醒,王安這才急了。
想把周杜娟送醫院去,可他爹娘攔著,說啥也不讓王安送她去醫院。
說醫院都是騙錢的。
……
“俺不準你送,你要是敢送,俺就死給你看。”
張桂花坐在地上撒潑,
“恁爹都病了這幾天,他都沒去醫院,這不也快好了嗎?
她比恁爹還年輕嘞,說不定過兩天就好了。“
“安子,恁娘說的有理,去醫院浪費那個錢乾啥啊,挺挺就過來了,哪有恁嚴重啊。”
王安的爹就覺得兒子是大驚小怪,當初他病倒了,就咬著牙,硬堅持下來的,能不花錢就不花錢,那錢能是好賺的嗎?
把錢在這都花完了,將來還拿啥給他孫子娶媳婦啊。
“爹,娘,她都病的暈倒了,再不送醫院,會出大事的。”
王安見她燒的實在不對勁,也用外麵的雪擦了臉了,就是不管用,還怎麼叫都不醒,一點反應都沒有。
要是不送醫院,肯定會燒壞的。
“啥暈倒了,俺看她就是裝的,你要是敢花咱家裡一個子給她看病,你娘我就一頭撞這牆上去。
這是咱王家的錢,哪能這樣敗啊,一點小病就去醫院,醫院是啥地方啊?你爹都沒去,她憑啥去?”
張桂花就是心裡不平衡,她老伴都能忍,這個周杜娟為啥不能忍?
“她有自個的爹娘,等她爹娘過來再說,他們要是想送,就讓他們送,這樣咱就不用花錢了。”
王安的爹一臉算計的說道,他就不信周家那兩口子會放任自己的閨女在這病死不管她。
“俺爺說的對,她是周家人,讓她爹娘管她,憑啥花咱家的錢。”
家裡的錢都是他王小兵的,這個女人不是他娘,沒資格花他的錢。
王安想想也是,她自己的親爹娘在這哪,他們肯定會管她。
周家,
“你娘病的快死了?”
周老摳眉頭緊擰的看著哭的滿臉都是淚的王小杏。
“俺怎麼叫她,她都不醒,姥爺,姥娘,你們快去看看俺娘吧。”
王小杏是偷跑出來的,她以為張桂花她們不知道,其實她們心裡門清。
“她快病死了,你不叫恁爹趕緊送她去醫院,跑到這,叫我們去看她乾啥?
我們去看她,她的病就好了?”
王翠芬的嘴有些毒,她這個二閨女當初可是說了,她往後就是王家人,不是周家人了。
既然這樣,她就算病死,她們也沒有去管她的道理。
“俺爺俺奶攔著俺爹,不讓俺爹送俺娘去醫院,姥娘,你們送俺娘去醫院吧……等我以後長大了掙了錢,再還給恁。”
王小杏哭的聲音都啞了。
“俺能幫,可俺憑啥幫?
當初恁娘可是有骨氣的很,非要嫁給恁爹,現在恁爹不送她去醫院,就想著俺們了?
當俺是啥啊?我告訴你,這都是你娘自找的,誰讓她當初非要嫁給你那個不是個東西的爹,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