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小路上, 唐知綜莫名抖了個哆嗦, 隱隱覺得哪兒有雙眼陰森森地盯著自己,他四周瞅了瞅, 沒發現哪兒不對勁, 酒幺跟著他張望,小臉凝重道, “爸爸, 我暫時不讀書, 好好乾活練好力氣再讀書。”
爸爸說得對, 練好力氣再讀書, 即使打架自己也不怕, 像他大哥就是天天去山裡撿柴練出力氣的,被人揍得皮膚淤青都沒喊疼。
“乖, 爸爸答應你, 你7歲就送你讀書。”
“好。”酒幺昂著頭,抬手拿唐知綜手腕挎著的竹籃,“爸爸, 我來拎, 我要練力氣。”
唐知綜樂意至極, 幫他挎在手腕上, 教他微微抬手防止竹籃掉地上, “以後練力氣的事爸爸都喊你好不好?”
“好。”
父子兩達成共識,唐知綜又鼓勵酒幺兩句,他請了假自然要休息夠明早上工, 回家後,他搬根凳子擱院壩裡坐著曬太陽,守著他的灶房和茅坑,酒幺神采奕奕的衝回屋,翻出床底的草繩,喊權二和他上山撿柴,山裡涼颼颼的,權二害怕,“山裡會不會有狼啊。”
每次進山都是大哥帶他們,大哥讀書去了,他自己不敢啊。
“怕啥啊,遇到狼咱就喊石磊哥,石磊哥是大人,狼怕他。”酒幺記得大哥以前這麼和他說的,伸手拉權二,“二哥,咱年紀小,是練筋骨的好時候,不能懶在家,懶著懶著就像爸爸廢掉了。”
唐知綜:“......”
“像爸爸廢掉不好嗎?”
酒幺頓住,“好是好...”他沉默幾秒,突然抬手做了個舉重的姿勢,信心勃勃道,“練出力氣會更好。”多個選擇多條路,他爸說的,不會錯。
架不住酒幺興致高,權二被他拉著進山撿柴去了,家裡剩下唐知綜,他趕緊溜進灶房檢查有沒有人動過柴捆,確認柴捆沒人動過稍稍放了心,就在這時,院壩外有人說話,聲音朦朦朧朧的,聽語速好像在吵架,人吵架時,厲害的語速會特彆快,像零碎的風唰的聲刮過樹林,而懦弱的人吵架輕聲細語,像剩下最後口氣的人交代遺言,平和吐字清晰,而此刻,兩種極端的人湊到一塊去了。
聞聲識人,唐知綜沒這個本事,壓了壓柴捆,輕手輕腳走到窗戶邊,偷偷摸摸朝外看。
院壩外,死死拽著劉春玲手腕的劉春燕快氣瘋了,“四嬸每月的工資多少?你張口就借300元救濟彆人,家裡這麼窮咋沒見你寄錢回家呢?”有時候劉春燕真想掰開堂妹腦袋看看裡邊裝的啥,明知自己不聰明就多聽家裡人的,她多能耐啊,家裡人說破喉嚨她聽不進去的,其他人稍微感慨句生活艱難快養不起娃了,她同情心發作,毫不猶豫就把工資送出去了,做了蠢事不自知,人家感謝她兩句就得意上了天,劉家造了什麼孽生出個沒心沒肺的她來啊。
劉春玲扭身朝著外邊,心平氣和道,“家裡不缺錢,與其把錢存起來,不如拿去幫更多人,春燕姐,不是人人都有咱的好運氣不愁吃不愁穿的。”廠裡好多學徒工,她們工資少,父母孩子待在農村,吃不飽穿不暖,孩子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誰看著都會於心不忍的。
“......”她們不愁吃不愁穿?劉春玲哪知眼睛看出她們不缺錢的,眼睛瞎了嗎,她們家人口多,全家老小擠在兩間幾十平的房子裡,打個轉身就像過年逛百貨商場似的,到底哪個地方給了劉春玲錯覺?
“春燕姐,錢我心甘情願給知綜同誌改善生活的,你可能不知道他以前的事.....”
劉春燕聽不下去了,捂住耳朵,她生平最怕的就是春玲擺事實,像祥林嫂似的,眼神沒有焦距,木訥呆滯的訴說彆人坎坷悲慘的遭遇,在劉春玲眼裡,每個被她幫助過的人都有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要麼被父母虐待毆打,要麼因為什麼原因差點死掉,亦或者婚事不順,各式各樣的故事版本,比書裡描寫的還跌宕起伏。
“春玲,你啥時候能長點心啊,甭管他以前多慘,慘得過咱?你知不知道你借錢的事兒嚇得全家人提心吊膽睡不著覺啊,四叔四嬸頭發大把大把的掉,你就不能懂事點?”劉春燕氣得心窩疼,懶得甩她,徑直跨進院壩,“酒鬼,你給我出來。”
來者不善,唐知綜聽聲音就聽出來了,他沒明白發生啥事,假裝急切地應了聲,“來了來了,誰啊。”
劉春玲臉頰微紅,小聲喊了聲,“春燕姐,你彆凶知綜同誌。”近幾日唐知綜的表現可圈可點,村裡人有目共睹,她不想因為錢的事頹唐萎靡不振,拉著劉春燕朝外走,“春燕姐,城裡最常聽見的話就是為人民服務,為了祖國的複興,有的人不惜犧牲掉自己生命,廠裡每次開大會,都會號召我們學習,貫徹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是廠裡領導最愛掛在嘴邊的,我們既然有能力幫助他人,為什麼要視而不見呢?”
這話憋在劉春玲心裡多年了,哪怕他媽經常抱怨生活苦,但她自己攢了錢的,攢了錢舍不得自己過好點,又舍不得掏出來幫助有需要的人,劉春玲不懂她媽咋想的,她進廠上班前,說好給家裡生活費剩下的她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她真拿去做有意義的事了,她媽指著她鼻子罵。
她剛開始不是不委屈的,隨著時間流逝,委屈慢慢地淡了很多。
她沒和家人裡說過,她隻有在幫助人的時候才感受到快樂,他們不會罵自己是傻子,不會對自己冷嘲熱諷,也就和她們說話,自己才有活著的感覺,而不是待在家遭全家人嫌棄。
劉春燕覺得春玲又犯傻了,被人吹捧幾句就沾沾自喜樂半天,廠裡誰不是看她好騙故意編故事騙她的?或許有幾個家庭真的困難,哪又怎樣,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乾她們什麼事。
“春玲,你再這樣耍潑我就回去喊四嬸來和你說了啊。”每次春玲被逼得沒話說就撿些冠冕堂皇的話應付她們,領導人說的話沒錯,她們找不著話反駁,但劉春玲就是做錯了。
不要問原因,反正正常人不會乾這種事。
唐知綜站在門口,隱隱聽出點意味,壓著喉嚨吼道,“同誌,春玲好言好語和你說,你凶她乾啥啊,春玲同誌是我們家大恩人,沒有她,我們家不知爛成啥樣呢,你憑啥凶她,你是哪根蔥?”他咚咚跑過去,欲幫劉春玲的忙,可能腿腳不便,差點摔倒,劉春玲急了,“知綜同誌,沒事的,她是我堂姐。”
“堂姐就能趾高氣揚不尊重堂妹選擇?哪門子堂姐,冒充的吧。”唐知綜扶著腿,眼神極不友善。
劉春燕氣得臉色鐵青,“不怪是個瘸子,造孽太多,老天都看不下去,你不瘸誰瘸啊,彆以為假仁假義幫春玲說話我就放過你了,你不把春玲給你的錢還回來,我去公社告你,告你坑蒙拐騙,要你吃牢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