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騰衝與鄭江海也算老同事了, 關係說不上好, 也不壞,連番遭鄭江海擠兌, 他怒火湧了上來, 懟鄭江海,“修路修路, 幾年前說到現在, 你們局裡有相關技術工嗎?實地考察過各個公社的道路情況嗎?彆以為我拖後腿, 你們局啥情況以為我不知道呢?”
好幾個是走後門進的, 整天在辦公室躲清閒, 事沒乾, 嚼舌根比誰都在行。
方騰衝越說越氣,直接撂狠話, “鄭江海, 今天當著韓書記的麵我們就說說,半個月,半個月內你要拿得出修路的方案我給你撥款。”修路工程浩大, 尤其山脈綿延的地段, 需要嚴格規劃, 防止盲目挖土開路造成塌方, 還得避免占用農田耕地, 真以為他財政局局長是吃白飯啥都不懂呢,外縣規劃道路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他心裡有數, 鄭江海做得到嗎?
就鄭江海的腦子,再過幾年都拿不出像樣的方案來,頂多就是把各個公社書記召集開會,聲勢浩大的呐喊,說要修路啦,你們要好好乾,哪些路是主乾道必須要修啊,永遠都是喊口號不給具體實施方法,這麼多年從來都是拿自己不撥款為借口拖著不施工,以鄭江海的方案,撥再多款都是打了水漂的。
“鄭江海,不是我打擊,沒有金剛鑽就彆攬瓷器活,想修路就去外縣學,學到經驗了再說吧。”方騰衝嘴角揚起冷笑,“隻是各個縣地勢不同,外縣適用的方案不見得適合咱們縣,要我說啊,還是你們局人才匱乏,多引進點這方麵的人才唄。”
鄭江海氣噎,敢奚落他?也不瞅瞅自己啥德行,財政局不為政府服務,天天想著撈油水,百姓們窮得揭不開鍋,財政局幾爺子照樣大魚大肉,不要臉至極。
鄭江海紅著臉要與方騰衝爭吵,見勢不妙的唐知綜及時打斷他,“哎呀呀,說著說著怎麼上臉了,都是為縣裡好,有什麼和和氣氣的商量不是?”唐知綜安撫的拍了拍鄭江海,“彆生氣啊,你和方局多年的革命友誼,你還不了解他為人?他語氣不好說的也是實話,咱們縣貧困,嚴重缺乏人才,想要發展交通,引進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方騰衝略微得意的哼了聲,這下換鄭江海臉色不好看了,他惡狠狠地瞪著唐知綜,要不是為了幫唐知綜,自己犯得著和方騰衝起衝突?
唐知綜耐人尋味地從他挑挑眉,示意他稍安勿躁,方騰衝管著錢,和他硬碰硬沒啥好處,得采取迂回戰術慢慢套他的錢出來使。
食堂擺放著桌椅,專門為學習的書記和知青們準備的,他們回去後也沒來得及收拾,唐知綜坐在韓書記對麵,勸了鄭江海又去勸方騰衝,“方局啊,咱縣各方麵不如彆人,說起來就夠丟臉的,你嫌鄭局不作為簡直是往他心窩插刀啊,局裡人才匱乏,鄭局也無奈啊,再說了,引進人才需要資金,財政局天天嚷著沒錢沒錢,鄭局有啥辦法呢?”
方騰衝瞪眼,“那我有啥辦法,咱縣糧食產量低,莊稼農作物遠遠不及其他縣,我能有啥辦法?”
得,說來說去還是怪老天爺不肯賞飯吃。
唐知綜也不接著說了,照方騰衝的說法就是個死循環,說不出個道理來,他問韓濤,“韓書記是來慰問桃花村村民的?我把村民們召集到草篷你與他們說兩句?”
韓濤眼神警惕的看他眼,唐知綜坦然地任他看,“咱生產隊共有41戶人家,要知道你千裡迢迢來慰問,肯定會很高興的,你是不知道啊,霍書記調走後,村民們經常念叨你呢........”
唐大壯扶額,來了來了,又來了,世上就沒唐知綜不會拍的馬屁,逮著誰都能把人吹上天的吹,人家韓書記是腳踏實地乾實事的,不是聽唐知綜說幾句好話就飄飄欲仙任由他忽悠的,他張了張嘴,想阻止唐知綜,奈何唐知綜語速快,語句流利,壓根不給人插話的機會。
短短時間,把韓書記誇得跟古時候青天大老爺了。
唐大壯恨不得捂臉走人,丟臉,太他媽丟臉了,尤其看韓書記巋然不動的姿態,好像根本沒聽進去唐知綜說了啥。
唐知綜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聲音戛然而止,伴著他的安靜,周圍跟著安靜下來,安靜得有點怪異了,韓濤慢悠悠道,“人們乾活就不耽誤他們時間了,有時間能否帶我們去地裡轉轉?”
就金銘縣目前的形勢,糧食產量仍然是最重要的,來時他看過地裡的情況,土壤貧瘠,雜草都比其他地方的稀少,恐怕莊稼更長不好了。
唐知綜自是滿心歡喜,抖了抖衣服,吆喝著唐大壯就往地裡去了,桃花村有座山,農田山地順著山脈延伸,延伸到尖頭山外邊,唐大壯走在前,和韓濤他們介紹莊稼地的情況,除了水田,生產隊還有幾畝乾田,乾田種稻穀產量低,今年全種成了玉米......
這是唐大壯老本行,講述這些再熟悉不過,唐知綜走在最後,像個陪襯似的,秦愛國總覺得不習慣,唐知綜多能說他是見識過的,有他在的地方就沒其他人發言的份兒,突然這麼安靜,秦愛國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小聲問唐知綜,“你怎麼不說話?”
唐知綜偏頭,臉上儘是不解,“唐書記說得很好,我說什麼啊?隊上的事井然有序的進行著就行了,我心思在學校上,畢竟孩子們的未來代表著祖國的未來,我得抓教育啊。”
身為教育局局長,秦愛國聽得舒坦,不知道自己掉進了唐知綜圈套,他說道,“少年強則國強,花都縣好幾個公社明確要求家家戶戶滿7歲的孩子必須讀書,咱們縣情況特殊,有些事政府也沒辦法,就說縣裡人才匱乏,追根究底不是財政局窮,而是咱們縣沒有培養出那方麵的人才,花都縣為何各方麵穩居第一,人才多啊.....”而人才哪兒來的?政府培養的。
論眼光,他們縣就趕不上彆人。
唐知綜點頭,“是啊,差距越來越大,最開始的差距可能是衣食住行,慢慢的,差距移到後代,就是思維,思想,眼界的差距了。”
“是吧,你也感覺到了是不是?”花都縣的老百姓樂觀積極,重男輕女的思想在逐步減少乃至消失,而他們公社,許多人家仍在為生兒子奮鬥,彆人花時間培養孩子讀書學知識,他們公社的人民還堅定不移的相信養兒防老,思想觀念相差太遠了。
唐知綜感慨,“是啊,有些封建思想不遏製住,傳給後代,會對社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多大的傷害啊,要我說啊,縣裡該多抓教育,讀書明理,接受教育的人多了,懂得道理也多,將來思想開放,能避免多少矛盾。”
教育是必須抓的,秦愛國和唐知綜說,“你們生產隊各方麵表現都不錯,你得好好乾啊,往後有什麼需要直接來縣裡找我,能幫的我絕不推諉。”
“哎。”唐知綜重重歎氣,“秦局對教育的重視我是懂的,然而有的事就怕你也有心無力。”
“什麼事?”
唐知綜回眸看向蒼涼中屹立不倒的學校,說道,“開學後,踴躍報名讀書的家庭不在少數,孩子們也認真刻苦,但光有決心不行,硬件設施跟不上,孩子們再努力恐怕都比不上彆人。”
秦愛國額頭跳了跳,下意識的反問,“書不夠?”他要在這個位置乾幾年,隻要唐知綜能給他長臉,買書的事情交給他,想方設法都會弄些書來。
唐知綜搖頭,再次歎氣。
秦愛國遲疑,回想唐四斤的話,難道是孩子們眼神不好?那就有點難辦了,眼鏡貴得很,不是幾本書就能抵的。
秦愛國沒出聲,唐知綜指著落葉凋零的山脈指了指,“秦書記就沒覺得差了啥?”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巍峨的大山聳立,山腳坐落著茅草屋,田地稀稀落落忙碌的人影,樸素而充實的生活,並沒差什麼,秦愛國正欲回答,就聽唐知綜扼腕痛惜道,“差電樁啊,咱生產隊啥時候能通上電啊,孩子們啥時候不用躲在昏暗的角落看書,不用鑿壁借光啊。”
秦愛國:“......”通電?唐知綜想通電?那估計有得等,路都不通,更彆說打電樁埋電線了。
“知綜同誌......”
唐知綜打斷他,“我明白通電有點難辦,但是啊秦局長,有的話我不得不說,有的事看著沒關係,內裡卻聯係緊密著呢,就拿花都縣舉例,他們各個公社通電,家家戶戶不用緊著煤油燈用,我們隻看到他們生活富裕交通便利,羨慕兩句就過去了,卻沒認真想過改善本縣存在的問題,還在抓糧食產量,管老百姓不餓肚子就真的夠了嗎?”唐知綜自問自答道,“不夠,遠遠不夠,吃飽飯還不夠,還得引導他們解放思想,見識更多奇幻美妙的事兒,就說電燈,咱隊上有幾個人見過電力事業神聖偉大之處的?沒有嗎?是老百姓的問題嗎?不是,是政府問題。”
秦愛國沒想到唐知綜的思想比他預料的還要進步,在他琢磨著搞教育時,唐知綜已經從教育跳到其他方麵了。
但秦愛國愛莫能助,“知綜通知,咱縣連電力局都沒有,哪有人打電樁?”前兩年霍東山不是沒爭取過,市裡壓著文件不批,霍東山有什麼辦法?
領導重心在發達縣,什麼都緊著那邊,金銘縣自然是沒辦法的。
唐知綜咧嘴,突然笑了,“秦局長,真的沒辦法嗎?韓書記想要在金銘縣立足,總得為老百姓做點事,霍書記改善了全縣糧食產量和治安,韓書記光抓教育恐怕不行呢,通電就是他在金銘縣最大的政績了。”
有的話唐知綜不怕和秦愛國說明白,秦愛國是霍東山的人,韓濤也是。
秦愛國眉心蹙了蹙,訝異唐知綜會說出這番話來,韓濤自上任後確實啥都沒做過,不是不想做,而是插不上話,要不是唐知綜遞了個台階,韓濤還被幾個局長圍著吵呢,方騰衝和縣長是同個陣營的,縣長犯了錯,霍東山調任後方騰衝對縣委書記的位置虎視眈眈,結果霍東山坑了他,縣委書記落到韓濤身上。
方騰衝以為韓濤是撿漏,並不清楚韓濤和霍東山的關係,唐知綜怎麼看出來的?
他目光漸漸變得幽深,唐知綜仍然吊兒郎當的,“秦局長,你彆審視我,像我這樣的人,腦子要不轉得快點,怎麼和其他流氓搶酒喝呢?”
當官的都差不多,離開某個地方時會帶走自己信任的人,同時也會留個信任的眼線下來,他是不知道霍東山怎麼運作的,單看韓濤能從小小的公社書記直接升到縣委書記,沒點本事是不可能的。
秦愛國不禁來了興趣,“通電和搶酒可不同?”
“有啥不同,都是搶唄,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韓書記不會不懂吧?”霍東山調去市裡,韓濤跑勤快點,霍東山不會不批的,就看韓濤個人的態度了。
秦愛國做不了主,但金銘縣即使通電,恐怕也是從縣城周圍公社開始,桃花村生產隊離得遠,還有好幾年好等呢,他找機會和韓濤提了提,“還真是小瞧了他,想給生產隊通電,咱的文件遞去市裡,市裡看都不看恐怕就還回來了。”
韓濤沒接這個話題,而是問秦愛國,“誰給他出的主意?”
“哪兒用得著彆人給他說,他自個主意大得很。”但不得不承認,唐知綜死皮賴臉又高瞻遠矚的性格很適合為官。
韓濤想了想,“把他叫到跟前我問問。”
不得不說,換作以前,唐知綜提這個要求他想都不敢想,金銘縣各方麵條件太差,打電樁牽電線會耗費許多,但剛剛聽唐知綜拿外縣和金銘縣比較後,他覺得必須要打破現在的局麵,上頭不重視就不能不發展,得想辦法,不破不立。
唐知綜懶洋洋在後邊跟著,老實說,今早趕著回來,根本沒休息好,天氣涼爽,就有點昏昏欲睡了,直到秦愛國喊他去前邊陪韓濤聊聊,他瞬間來了精神,看吧,他就說秦愛國和韓濤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啥時候看錯過?
甩了甩腦袋,喜滋滋的走到前邊了,經過方騰衝跟前時還聽到方騰衝嗤鼻不屑地冷哼,唐知綜呲著牙笑得人畜無害,看得方騰衝火氣越來越大,和鄭江海嘀咕,“不愧是底層升上來的,就愛和鄉下人待著。”
隱射韓濤出身低,鄭江海看不慣他狗眼看人低的嘴臉,說道,“莫欺少年窮,知綜同誌是鄉下人怎麼了,人家比你有眼界,你信不信,他要做你現在的位置,咱縣裡各方麵都會好很多。”
方騰衝:“......”
鄭江海滿腦子都在想修路的方案,錢不錢的另說,得先考察地勢,有個初步規劃,能不能實施是後來的事,但要把自己該做的做好,他決定了,回縣裡後就派人去各個公社考察,公社內部的路段暫不管,把公社與公社間的路通了再說。
這般想著,愈發沒時間搭理方騰衝了,方騰衝就是個小人,吝嗇鬼。
方騰衝不知道自己被鄭江海罵了個狗血淋頭,看唐知綜和韓濤頭抵著頭嘀嘀咕咕的,他豎著耳朵走了過去,剛跨出去兩步就被秦愛國叫住了,“方局,聽說財政局還把著幾個公社的資費沒撥,不行啊,你讓公社書記先墊著,公社書記也要生活要開銷。”
各個公社書記找方騰衝報銷,方騰衝劈頭蓋臉把人罵了頓,壓著幾個公社的款沒給,秦愛國觀察了,那幾個公社書記都是方騰衝自己的人,約莫這次把方騰衝惹著了,偏不給他們。
被秦愛國擋著,方騰衝不知道唐知綜和韓濤說了啥,他說秦愛國,“縣裡啥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縣年年掉尾巴,哪兒來的錢?”
有錢也不給。
前邊唐知綜和韓濤相談甚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光是賣慘哭窮是不行的,還得讓他也看到這件事背後的好處,唐知綜簡明扼要,“豐田公社離縣城的距離遠,但隻要從縣裡把電線牽過來,剛開始麻煩,以後周邊公社生產隊通電就容易了,人都是嫌麻煩的,如果先牽縣城周圍附近的電線,從那邊牽到這邊市裡肯定會說遠,如果先牽豐田公社就不同了,有這條線做基礎,其他公社都不遠不近,市裡沒理由壓著文件不批?”
市領導也是人,是人就會嫌麻煩。
韓濤納悶唐知綜到底從哪兒想的歪道理,挺有理的啊。
唐知綜嘿嘿笑,“看多了就懂了唄,不是我說啊韓書記,咱金銘縣能不能借勢發展起來就看你們領導的本事了,錯過這個時機不知道要等多久了。”有些話說出來不厚道,但還是得說,外縣遇災,金銘縣出了大力,韓濤趁機問市裡要啥都是行的,況且通電是為老百姓日常生活著想,市裡有啥理由不同意啊。
領導們是很健忘的,你不提,他就當沒發生過,沒多久就忘了,做了好事撈不到半點好處,不如當初啥也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