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燦英心頭那個恨啊, 那錢本是回家拜年留給父母的,遇到死皮賴臉的唐知綜,不得已拿錢誘惑他,鄉下來的男人, 沒啥見識, 她給的數夠唐知綜在鄉下娶好幾個婆娘了,她篤定唐知綜會答應和蘇姍姍分手, 結果他野心大得很, 明明見錢眼開卻不肯和蘇姍姍斷了。
馮燦英心底有種不好的感覺,唐知綜是不是知道她家的情況,認定靠著樊文忠不會餓死,否則沒有人會在五百塊前無動於衷。
她首先就想到小區裡愛絮絮叨叨的老人,是他們, 是他們把自家底細抖給唐知綜的。
想要他兩斷了, 恐怕沒那麼容易。
既然用錢解決不了, 隻得靠其他方式了, 隔天馮燦英回娘家就和兄弟侄子們提了提情況,馮家如今在生產隊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馮燦英大哥做了生產隊隊長, 侄子是公社乾部,全家也算風光體麵, 馮燦英侄子馮民國剛滿22歲,沒有對象,馮家的意思想要馮燦英把蘇姍姍介紹給馮民國, 馮燦英沒答應,說蘇姍姍配不上,故而從沒提過。
老實說,馮民國對蘇姍姍有好感,他以前經常去樊家玩,和蘇姍姍也認識,奈何馮燦英以親戚為由,處對象的話容易遭人說閒話,馮民國不得不歇了心思,得知蘇姍姍現在的對象是農村人,又離過婚,他心裡不舒服了,儘管他和蘇姍姍沒戲,以蘇姍姍的條件也不該找個那樣的人。
因此馮燦英要他帶人去嚇嚇對方時,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在馮民國喊了幾個同姓兄弟準備去唐知綜家的同時,唐知綜家正熱鬨著,劉春玲親媽坐在院壩裡,抹著眼淚痛哭流涕,邊哭邊罵唐知綜不是好人,把她閨女往火坑推,她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到頭來說嫁人就嫁人了,知都不知會家裡,她要唐知綜給她個說法。
她哭得傷傷心心,唐知綜像個沒事人似的,正月初三家家戶戶都走親戚串門,清早他和蘇姍姍去了趟公社,給蘇姍姍買了兩套換洗的衣服以及洗漱用品,回家就鑽進屋裡補瞌睡,王慶萍的哭聲確實有驚著他,起初他以為是蘇衛民那老光棍尋他晦氣,聽嗓音辨彆年紀更大他就躺著沒動了。
過年沒放鞭炮,有人願意造人工鞭炮就隨他。
唐知福和劉春玲站在旁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麼勸,劉春玲並不認為結婚非要告訴家裡人,從小到大,她在家裡位置如何心裡有數,說與不說沒什麼區彆,況且上回她媽來,那副想儘快把她嫁出去的心情太急切了,有點是個男的都行的感覺,如今她真嫁給農村人,她媽該覺得鬆了口氣才是,不該為她大吵大鬨的。
可唐知福不這麼想。
劉春玲畢竟是城裡人,溫柔又善良,照理說該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給他了,以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是農村人,條件比以前差了一大截,他如果是王慶萍心裡也不會痛快的,尤其兩人扯證,沒有給劉家彩禮,在他看來更是禮數不周全的。
這會兒聽王慶萍哭她艱難養孩子的過程,唐知福心裡更不是滋味,看唐知綜的房門關著,他想了想,硬著頭皮過去敲門,要唐知綜出來說說。
“老幺,老幺。”門沒關嚴實,唐知福輕輕推就開了,朝床上裹成粽子的唐知綜說,“我丈母娘來了,你心裡咋想的,要不要出來商量商量,彩禮啥的該給多少啊。”
唐知綜翻了個身,抬頭沒個好氣的看著愣頭愣腦的唐知福,“我自己丈母娘還沒搞定呢。”
唐知福懵了,蘇姍姍父母不是死了嗎,唐知綜喜歡蘇姍姍直接扯證結婚就行,哪兒用得著過丈母娘那關,以為唐知綜沒睡醒,直接跳過這個話題,繼續說王慶萍的事,“我丈母娘不搭理我,我看她好像隻信服你說的話,要不你出來和她聊聊?”
唐知福不懂人情世故,也就記住王慶萍找到他家擰春玲耳朵那句‘唐隊長說結婚的錢全包了你就傻乎乎的嫁了,也不好好相處再說,上當受騙怎麼辦啊’,直覺告訴唐知福,那句上當受騙指的是唐知綜吧,所以唐知綜出來解釋清楚會比較合適。
“聊個屁啊,她又不是我丈母娘。”唐知綜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吵醒已經夠不爽了,再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脾氣就更衝,“你丈母娘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去,管她乾啥,她肚子餓自然會找你要飯吃,沒地住自然會找你要被子。”
話是這麼說,唐知福覺得不太妥當,畢竟是劉春玲的媽,愛屋及烏,以唐知綜的方式對待王慶萍是不是太冷漠了點,女婿也算半個兒子呢。
他撓了撓頭,頭發已經有點長了,劉海細碎,麵向斯文了很多,也就僅限於麵向,乾活仍然是個用蠻力的漢子,跨進屋,幾步就到了床前,低下頭去,黝黑粗獷的麵龐嚇得唐知綜急忙捂緊被子,“乾啥,你要乾啥?”
以為唐知福要打自己,他眼睛死死地瞪著唐知福。
“老幺啊。”唐知福湊近唐知綜,顯得很為苦惱,聲音很低地說道,“她媽不喜歡我呢。”
“你又不是糧票肉票,憑啥要她喜歡你啊。”唐知綜往角落縮了縮,手指著外邊,“出去,給老子出去。”
唐知福哦了聲,乖乖退到了門口,這時,消停幾秒的王慶萍又沙啞的埋頭痛哭起來,唐知福聽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和唐知綜說,“老幺,聊聊彩禮結婚的事?”
唐知綜鼻孔哼了哼,證都扯了想要彩禮,想得美呢,他說,“彩禮沒有。”
語聲剛落,外邊的哭聲瞬間更大了,“春玲啊,媽的乖孩子啊,你被人騙了啊。”
唐知綜:“......”
“老幺,你不能要我丈母娘以為你是騙子啊。”唐知福認為自己還是有點聰明的,剛開始就猜到他丈母娘是奔著彩禮來的,不過不怪他丈母娘不信任唐知綜,沒有接觸過不了解唐知綜的好,等唐知綜兌現承諾誤會就全消除了,為此,他苦口婆心的勸唐知綜,“我丈母娘是城裡人,你不能要她看扁了啊,咱鄉下人說話是講信用的,尤其是你,你是咱生產隊的隊長......”
唐知綜不想和這個蠢貨多說,朝外邊喊,“嬸子,你要哭就哭大點聲,彩禮是沒有的,就我五哥這個女婿,喜歡就認下,不喜歡就退貨。”
唐知福:“......”退貨啥意思,唐知福隱隱感覺不是個好詞,他想開口辯解兩句,注意到唐知綜陰沉沉的臉色,心頭認慫,不聽唐知綜的話後果很嚴重,他不敢唱反調。
王慶萍哭聲更大,劉春玲伸手拉她,被她用力推開,“怎麼就教出你這麼個蠢貨,彆人兩句好話就把你給騙了,以你的條件,找個啥樣的男人不行啊,非得遭他們埋汰是不是啊。”
劉春玲垂著腦袋,索性不吭聲了。
唐知福對她比任何人對她都好,李懷玉也認為她嫁對了人,生活貧困兩人能慢慢努力,好好奮鬥日子會好起來,而感情不是努力就能長長久久的,唐知福憨厚老實,是個踏實過日子的人,重要的是他對自己好,這點比什麼都重要。
她媽說她被騙了,劉春玲不想和她抬杠,進學校教書的這幾個月,她明白了很多道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唐知福這個丈夫,她很滿意。
她不說話,王慶萍就更來勁了,要不是兒子去搞聯誼遇到同在豐田公社下鄉同誌的親戚,無意聊起劉春玲,全家竟然不知道她結婚了,而且找了個比自己大好幾歲的老男人,她是巴不得劉春玲嫁遠點眼不見心不煩,但對方說春玲丈夫的兄弟是隊長,在公社吃得開,結婚的錢都是他出的,王慶萍心思就活絡開了。
臘月裡,經人介紹,兒子和隔壁廠生產線的女孩好了,對方家獅子大開口要很大筆彩禮,直言不給就不答應兩人結婚。
眼瞅著孫子在來的路上了,不趁早把事情給辦了之後鬨出事怎麼辦。
她和家裡人合計,尋思著過來瞧瞧,能要多少錢是多少錢,不曾想女婿竟是唐知綜兄弟,想到上次自己鬨的烏龍,王慶萍真是又恨又氣,想把劉春玲推給唐知綜,奈何唐知綜那會有媳婦,陰差陽錯的成了春玲小叔子,小叔子就算了,問題是唐知綜有錢了。
哪兒來的錢,還不是當初騙劉春玲的。
而她現在又找唐知綜要彩禮,算不算羊毛出在羊身上,就這樣唐知綜竟舍不得不肯給。
王慶萍恨不得揍唐知綜幾拳解解恨,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無賴啊,拿著她的錢在兄弟麵前充有錢人,還用那些錢把自己女兒騙到手,怎麼想怎麼都是她吃虧了,錢沒了,嫁女兒半分錢的彩禮沒收到,越想越不是滋味,她站起身,拉著劉春玲就要她去縣裡和唐知福扯離婚證。
唐知福急紅了眼,千辛萬苦娶到的媳婦,咋能說離就離啊,離了他豈不又是光棍了,顧不得勸唐知綜兌現承諾了,他跑過去就要攔住王慶萍,腳步太急,力氣太大,原本僅是想把劉春玲搶過來,結果不小心把王慶萍推到了地上。
王慶萍屁股著地,火辣辣的疼,疼得忘記了反應。
而握住媳婦手的唐知福鬆了口氣,偏頭欲和王慶萍說兩句,見王慶萍坐在地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登時臉就白了,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會推自己的丈母娘,著急的向劉春玲解釋,“媳婦,我不是故意的。”他沒想推人。
王慶萍回過神,捶胸頓足的哭喊起來,唐知福更慌了,大聲喊唐知綜,“老幺,老幺。”
唐知綜被吵得心煩意亂,不得不套上衣服出來,“乾啥啊。”話未說完,就看唐知福手足無措的指著地上的王慶萍,唐知綜沒個好氣,“她要坐地上哭就讓她哭唄,城裡人多,哭的話容易影響其他人,咱鄉下地大,任她哭破喉嚨也沒人受她影響。”
唐知福連連搖頭,掩嘴說悄悄話,“不,我給推的,怎麼辦啊。”
唐知福不敢相信自己推了自己丈母娘,傳出去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他真不是有心的。
看他愧疚得無以複加的臉,唐知綜罵他沒出息,做點事就心虛沉不住氣,王慶萍能忘我的哭得如此驚天動地,可見沒啥事,心虛個屁啊。
“老幺,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劉春玲低著頭,很是過意不去,上次她媽來也是找唐知綜理論,鬨得很難堪,想不到這次又來。
“我不怕麻煩。”隻要不問他要錢,什麼麻煩來找他都不是問題,唐知綜走上前,亂蓬蓬的頭發被風吹成的雞窩,哪怕如此,也好看得很,王慶萍眯著眼睛哭,唐知綜知道她在看自己,懶得虛以委蛇,直接道,“彩禮你就甭惦記了,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我五哥和春玲老師是真心相愛的,做父母的但凡有點良知就支持他們的決定。”
這話分明是拐著彎罵王慶萍沒有良知,王慶萍氣得不蹬腿了,瞪著泥濘渾濁的眼望著唐知綜。
唐知綜攤手,“你要坐就坐,要哭就哭,甭提錢的事,一切隨你開心。”
王慶萍:“......”
唐知綜不再搭理她,而是邀請唐知福他們在這邊吃午飯,蘇姍姍和錢大他們去磨豆腐了,很快就回來,劉春玲搖頭,“不用不用,我們也吃豆腐。”
兄弟間年後也會相互拜年走動,照理說該聚聚的,隻是餘秀菊和周鳳她們要回娘家,敲不定時間故而沒確定。
唐知綜不和他們客氣,“行,我就不留你們了,嬸子要哭就哭吧,你們回家該乾什麼乾什麼,要不了多久就開學了,你有時間多看備備課,咱學校期末成績好,家長對咱要求會更高,多做點準備沒錯。”
學校是唐知綜要大力發展的掙錢行業,規章製度都要慢慢規範起來。
劉春玲點頭,但要她不管王慶萍她做不到,扶王慶萍起身,“媽,有啥事去我家慢慢說,老幺有自己的事做,咱彆打擾他。”
王慶萍心裡那個氣啊,自己閨女出了名的耳根子軟,外人誰不誇她善良啊,怎麼對自己她心就狠呢,王慶萍氣不過,伸手擰劉春玲的耳朵,手指還沒碰到,就被旁邊插過來的手啪的聲拍開了,手背頓時通紅,且迅速的腫了起來,疼得王慶萍咬牙,“唐知福...”
旁邊,意識到自己又對丈母娘動手的唐知福很懊惱,他沒想打人,隻是想保護自己媳婦而已,剛剛在他家,王慶萍把劉春玲耳朵擰紅了,劉春玲眼淚在眼眶打轉她都沒停下,唐知福害怕劉春玲又受傷,故而看王慶萍抬手自己就巴掌拍了下去。
卻不想打得王慶萍手背紅成這樣。
唐知福滿臉歉意,唐知綜理直氣壯道,“吼什麼吼,你不先動手他會打你啊,打你也是活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春玲老師現在是我們家的人了,你打她就是不給我唐家麵子,我五哥打你理所應當的。”
唐知綜直著腰板,咄咄逼人,逼得王慶萍無言以對,左想右想氣不過,說道,“春玲是我養大的,彩禮必須給。”
唐知綜痛快地回答她,“沒有。”
錢在他兜裡,要他大大方方掏出來是不可能的,王慶萍想也不要想彩禮,不可能給她的。
王慶萍不是個輕易會妥協的人,上次不和唐知綜計較是受劉春玲和李懷玉威脅,眼下唐知綜不把她當回事,她自然不會害怕,去村裡就到處說唐知綜壞話,著重說唐知綜不給彩禮又騙她錢的事,村裡人嫉惡如仇,王慶萍想象的是大部分人會站在自己這邊,幫忙聲討唐知綜,用外界力量逼迫唐知綜給彩禮。
出乎意料的是,村裡人不知道被唐知綜灌了啥**湯,竟然和自己吵起來。
“你們家春玲好是好,唐老五也沒虧待她啊,洗衣服做飯樣樣包了,像養地主小姐似的養著你家春玲,你憑啥問唐隊長要彩禮啊。”
“就是啊,唐隊長是說了出錢給唐老五結婚,你不能因此賴上唐隊長啊。”
“照我看你是來要錢的吧,不是說知識分子思想很開明的嗎,你嫁女兒怎麼搞得跟賣女兒似的,訛人也不是這麼個訛法吧。”
想著做父母的能體諒彼此的心情,王慶萍特意找的幾個年紀大的婦女嘮叨,不成想對方反過來訓斥自己不對,王慶萍哪兒受過這種氣,不由得全推到唐知福身上去了,誓死要問唐知福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