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文忠是從基層升到市裡的, 工作的事蘇姍姍不了解,在家樊文忠說不上話, 馮燦英說啥就是啥, 年輕那會夫妻倆經常吵架,慢慢的達成共識, 男主外女主內, 關係和睦了許多, 尤其在對待自己的問題上, 樊文忠更是聽馮燦英的。
高中畢業, 蘇姍姍想去單位工作, 起初樊文忠是讚成的,後來就不答應, 說她年紀小沒經驗,好單位不肯收她, 差點的單位又丟臉,要她在家幫馮燦英料理家務活。
說起那些事蘇姍姍曾不忿過,否則不會偷偷學電力知識溜進施工隊,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她不想窩在家裡蹉跎青春, 想投入革命事業中, 為社會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唐知綜抓著她的手, 沿著低矮的房屋往國營飯店走,街上兩側的景色遠不及蘇姍姍眼裡的風景動人,唐知綜低頭, 定定的望著她瞳孔裡的自己,笑了,“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由此可見,你舅舅的眼光太過狹隘了,婦女能頂半邊天,你舅舅看不起你,以後遇到事問我,我支持你。”
怎麼說兩人也是建立長久合作夥伴關係的朋友,往後得互相扶持,互相幫襯,他自認眼光要比樊文忠看得長遠。
蘇姍姍的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漸漸有笑容在臉上綻開,“好。”
“咱先吃飯,回去後商量結婚的事,畢竟第一次結婚,該隆重的不能敷衍了。”國營飯店就在路口,唐知綜牽著蘇姍姍進去,走了兩步感覺旁邊的蘇姍姍沒跟上,唐知綜疑惑地回眸,蘇姍姍解釋,“不用照顧我的情緒,我不在意的。”
唐知綜想起那句‘第一次結婚’,媽的,忘記他是二婚,托酒鬼的福,有前妻,有孩子。
“那就大辦吧。”他這輩子就結這麼一次婚,蘇姍姍不在意他在意,擺酒席是村裡人結婚的習俗,在很多人眼裡,領不領證沒關係,隻要擺了酒席兩人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以防日後搶財產馮燦英不認他,擺酒席是必須的。
至於擺多少桌是個問題。
照唐知綜的意思,擺個幾桌,請縣裡和公社有頭有臉的人喝個酒就行,喝不喝酒無所謂,禮錢到了就行,哪曉得高翠華嫌太過簡單,說要宴請所有親戚朋友,把蘇姍姍介紹給他們認識。
說白了,就是想顯擺自己幺兒媳婦是城裡人。
人多得安排住宿,唐知綜嫌麻煩,但高翠華興衝衝的,說凡事她安排不用唐知綜操心,包括餘秀菊和周鳳都熱心起來,說是幫著招呼親戚,不用唐知綜操勞。
意思是辦,周圍親戚朋友該請的都請。
唐知綜懶得揣測兩人想些啥,比起擺酒席,去市裡告訴珊珊舅舅舅媽更重要,順便把發電廠要用的舊設備拖出來,改造成新的,增加使用壽命,等暖和點發電廠就開始動工了,他和黎翔說,黎翔難掩驚訝,“發電的原理你搞懂了?”
建發電廠不是建房子,打地基就往上壘牆,黎翔懷疑唐知綜腦子是不是進水了,這麼複雜的工程量說動工就動工,好玩呢。
唐知綜雙手插在褲兜裡,眉眼得瑟,“有什麼難的,我參觀過市郊的發電廠,供電量大,占地麵積廣,運作的機器設備多,眼下金銘縣時機不成熟,能建多大的發電廠就建多大的,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發電廠建起來後還得試運行,全縣供電還有得等,遠的不說,光是電樁電線電表箱等設備縣裡也達不到。
建發電廠就是要市裡看看,即使沒有市裡支持,金銘縣想發展不是發展不了,事在人為。
“你在摸著石頭過河?”
唐知綜不否認,照圖紙的要求,建發電廠不是啥難事,有多少設備緊著用,之後花錢去其他地方買,私人小作坊也能開到全國連鎖何況是政府產業,唐知綜問黎翔,“你想不想來?”
黎翔凝眉,“你不擔心出事?”
“按步驟來能吃啥事,黎翔同誌,最近不是牽電線裝電表箱嗎,我琢磨著全縣挑幾個能吃苦的人跟著你,你不用特意教他們,隻要他們在旁邊看就行了。”技術人員缺乏,找不到就自己培養,實踐比理論更強,唐知綜有信心把發電廠日後運作落實。
黎翔頷著下顎,神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唐隊長,你要清楚,他們沒有經驗,觸電就是失去生命的事,死了人你負得起責嗎?”
“所以先讓他們跟著你多學多看,任何事業都有風險,不能因為危險就不去做,黎翔同誌,你們的事業偉大之處便在這。”培養電工是韓濤的意思,選址位置確定後,韓濤要他勸黎翔帶幾個徒弟,唐知綜聽說過黎翔的心結,遲遲沒有開口,其實用不著黎翔教,他們在旁邊看照樣能學會。
偷師,學得更快。
黎翔垂頭,幽深晦暗的眼眸被纖長的睫毛蓋住,他輕輕問了句,“你建發電廠是為了啥?”
在這之前,他以為唐知綜隨口說說,他整天吊兒郎當的,就是外出選址,也擺出那副欣賞湖光山色的表情,他以為唐知綜是幫縣裡領導跑腿,表麵做做樣子,包括給張大勇他們介紹對象,極力想把人留下來也是在幫縣裡領導做事,他眼裡的唐知綜,不像個有大仁大義帶頭搞發展建設的人。
因為從唐知綜說建發電廠到選址過了很長時間,這樣他才幫忙考察應付的,不成想唐知綜來真的,建發電廠容易,後期運作難,如果發生電泄露的話,會死很多人。
唐知綜義正言辭,“為了金銘縣的老百姓,市裡不重視我們就自己搞,我不怕和你說實話,發電廠建起來想短時間就給全縣各公社通電是不可能的,我是要他們有個盼頭,發電廠有了,通電是早晚的事,心裡有希望,做事才提得起精神。”
不是他吹牛,隻要不發生天災,今年金銘縣的糧食產量肯定會翻倍。
黎翔抬頭,幽暗的眼神閃過複雜的情緒,不相信唐知綜胸有溝壑,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
“我懂你邁不過心裡那道坎,我說過,你不用刻意教,像平時忙你的事就成,所謂高手在民間,我挑的人,保管跟得上你的節奏。”
唐知綜仔細向宋長青問過了,謹慎點,裝好電表箱,電死人的可能不大。
“隨你。”黎翔聲音輕得像陣風,沒和唐知綜爭論半句,自顧去書房看書了。
領證的事情對他們的生活沒啥影響,翌日清晨,唐知綜又去了趟縣城,和韓濤仔細商量了建發電廠的細節,走的時候不忘提醒韓濤解決拖拉機的事,說好建發電廠拖拉機就是他的,不能反悔。
唐知綜走後,韓濤就召集各個局的開會,討論建發電廠的事,最先跳出來反對的是方騰衝,他態度很明確,“你不向市裡請示,市裡不給撥款,建發電廠難道要縣裡自個掏錢,咱們縣啥情況年前不是和韓書記彙報過了嗎,哪兒有錢?”
方騰衝如果處在韓濤的位置自然會大力支持建發電廠,畢竟想往上升就得靠政績,全市總共兩個發電廠,金銘縣真建起發電廠的話,往後在市裡也算有地位的了。
前提他得是韓濤,事實並不是,故而方騰衝不讚成。
鄭江海也反對,縣裡許多公路坑坑窪窪的,想要發展,得把路修好,路都不通,即使發電廠建起來也牽不到各個公社生產隊啊,鄭江海主張先修公路。
兩人不讚成,韓濤看向縣長,縣長和方騰衝是同個陣營的,自然不支持。
剩下公安局和教育局的,公安局局長沒啥野心,他過幾年就退了,隻想老實本分的過完這幾年,建不建發電廠對他來說沒什麼影響,秦愛國則讚成,理由是教育要發展,想培養更多祖國建設需要的人才,建發電廠勢在必行,如今挨家挨戶點的煤油燈,用量有限度,限製了很多孩子讀書的時間,發電廠建起來就不同了,挨家挨戶通上電,孩子們夜裡也能讀書學習,埋頭苦讀,早晚會長成祖國的脊梁。
方騰衝撇著嘴一副不想聽的樣子,秦愛國支持是為了私心,各個縣的教育局都是沒存在感的部門,秦愛國升上來後,硬是有趕超財政局的趨勢,方騰衝想想就不爽,“縣裡沒錢。”
四個字足以囊括他所有的心情。
“方騰衝同誌,要以發展的眼光看待問題,這兩年縣裡收支不景氣是事實,也不是一分錢都拿不出來,大不了這兩年勒緊褲腰帶辛苦點,等兩年就好了。”韓濤說道。
方騰衝不給他麵子,“等兩年好不起來呢,假如出現外縣水災的情況,縣裡要如何應對,人民群眾溫飽尚且是問題,如何能好高騖遠追求其他,花都縣財力雄厚都沒想過建發電廠,咱們縣有啥實力啊,韓書記,我明白你想為人民做點實事的心情,但要聯係實際情況,咱們縣各方麵太過薄弱,建發電廠沒用。”
方騰衝評估過了,縣裡沒這方麵的技術工,沒這方麵的設備,更沒資金,建發電廠就是天方夜譚。
他不清楚韓濤怎麼想著搞這種事,花都縣政府都沒人搞,他們搞注定會以失敗告終,到時候市裡追責,韓濤降職就算了,他們也得跟著遭殃,不劃算。
這次會議不歡而散,韓濤承認方騰衝說到關鍵了,金銘縣太窮,溫飽是重中之重,建發電廠該往後推,然而不建發電廠,金銘縣在市領導眼裡就是個落後的縣城,不會引起重視的。
於是,他特地下鄉去找唐知綜,這個為了拖拉機提議建發電廠的男人。
唐知綜在組織人上山砍樹,石磊打家具的名聲出去了,木頭不夠用,唐知綜就組織人上山,山是集體人民群眾的,山裡的樹自然也是,他和村民們說了,石磊要多少樹得向隊上給錢,年底的時候拿出來分,儘管在村民們眼裡樹不值錢,誰家要砍就砍,但石磊的情況特殊,他打家具要的量多,掙了錢自該分點出來。
村民們紛紛說不用,沒聽說過哪個生產隊有這樣的規矩,說出去太見外了,唐知綜卻堅持要讓石磊分點錢出來,不過由村民們負責砍樹,砍了樹還得儘量找樹苗栽上。
村民們自然樂意,想到石磊掙的錢有他們的份兒,不要人交代,到處托親戚朋友幫石磊介紹生意,宣傳石磊打的家具如何如何好,周圍幾個公社就沒人不知道石磊名字的,短短幾天,找石磊打家具的人排號都排到50多號了。
韓濤到唐知綜家,隻看到院壩裡堆滿了木頭,村民們在收拾院壩裡的樹葉,唐知綜則站在屋簷下指揮,忙得熱火朝天的,韓濤越過他們走向唐知綜,“唐知綜同誌,你還真是沒閒著呢。”
院壩裡灰撲撲的,吸入鼻間,韓濤有點不舒服,捂著口鼻直接進了堂屋。
唐知綜注意到他,高興地嗬了聲,尖著嗓門喊,“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啊,韓書記,你等等啊,我和他們說說。”
木頭留給石磊打家具,樹枝樹葉堆著曬乾了當柴燒,唐知綜交代他們把樹枝堆到屋後牆邊,喜滋滋進了堂屋,“韓書記,你怎麼來了啊。”
韓濤掃了眼布置得乾淨整潔的堂屋,木質家具簡單清雅,眉頭舒展開來,“我來問問你發電廠的事,縣裡已經開過會了,不同意建發電廠。”
“啥?”唐知綜掏了掏耳朵,“不用意?....好啊...”他也嫌麻煩,最開始建發電廠是想要那個拖拉機,如今發現蘇姍姍舅舅是市長,出門開會坐小汽車,比較而言,他眼皮子太淺了,怎麼能為拖拉機就亂出餿主意呢,起碼得為小汽車而奮鬥。
韓濤:“......”
不知道是不是官大的原因,韓濤站在屋裡,整個屋子都在閃閃發光,光線明亮了很多,唐知綜招呼韓濤坐下,不好說自己心裡話,隨口問道,“為啥不同意啊,縣裡沒錢?查方騰衝的賬啊,他做財政局局長這麼多年,腰包鼓鼓的,肯定沒少斂財。”彆的不說,就說年前各個生產隊交豬的事情,方騰衝肯定把豬拉到彆的地方賣掙了差價的。
不要問他為什麼知道,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麼乾的。
“你以為說查賬就查賬呢,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主要是縣裡情況不允許,咱們縣的條件你是清楚的,好多公社人民飯都吃不飽......”
唐知綜很想說等吃飽飯再建發電廠就晚了,人們的需求不是在某方麵達到滿足後才生出其他需求的,而是在達到某種程度就有其他需求了,其實建發電廠和人民貧窮與否並不矛盾,就拿旅遊地區舉例子,很多風景秀麗的自然旅遊區,很多是沒發展起來的村莊,那兒的生活比大城市差遠了,當地為啥還搞旅遊業,除了掙錢不就希望當地百姓看到家鄉的優點,努力建設成更美的地方嗎,對那種地方,外來人的認可會提高他們自身信心,同樣的土壤,同樣的水種出來的莊稼,就感覺比以前吃著香。
精神鼓舞不比物質差。
當然,他不會這麼和韓濤說,蘇姍姍舅舅是市長,他不努力就能過得很好,既然這樣,犯不著為自己攬事。
“我相信不管什麼原因都是為金銘縣好,你放心,我絕對服從你們的安排,不建就不建。”他能省不少事,接下來就是奪家產,拿到家產後搬到市裡過好日子,金銘縣的事兒就讓韓濤他們自己拿主意吧。
韓濤沉思,深邃的眼眸幽幽盯著唐知綜看,像要把唐知綜看穿,和唐知綜打過幾次交道,不認為唐知綜是個輕言放棄的人,突然這麼爽快就退縮,完全不像以前的唐知綜。
掃盲時縣裡開會最開始也沒通過,唐知綜挨個和他們擺事實講道理,說得眾人服服帖帖的,此刻不蹦噠了,韓濤很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