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有一女名花鈴,與南宮爾雅青梅竹馬。三年前,若非女皇臨終下旨賜婚,現如今他必然已經與孫家之女結為連理。不過如今說起舊事已是惘然,畢竟一入宮門深似海。即便他是男子,冠上皇家姓氏,也一樣終生都是皇家人。
南宮爾雅驟然發怒,父子倆吵得天翻地覆。南宮爾雅平日往日並非一個沉默之人,但自從入宮便收斂了所有脾氣,養花養草度日。
但這不意味著他沒了脾氣。一旦被觸及他心中不能觸碰之處,發起怒來是驚天動地。
坤寧宮鬨得這一出沒一會兒便傳到丸子耳中。
南宮充自以為對鳳九天的後宮的一舉一動儘在掌握之中,在坤寧宮中便不曾克製。殊不知往日他的所作所為被暗衛儘數記錄在冊,隻是不曾被鳳九天當眾揭穿發落罷了。如今丸子既然已經與他撕破臉麵,次日便將他宣進太和殿,以孫家舊事之名大發雷霆。
且不說南宮充被這一通火發得麵紅耳赤,就說丸子將他昨日與長子的爭執一字不差地扔回他臉上,他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整個人都傻了。
丸子抓起鎮紙砸他身上,拍案怒道:“南宮家真是好大的氣焰,都欺辱到朕的頭上來!”
南宮充這幾日接連失利,意識到女皇往日荒唐模樣不過是裝模作樣,如今早已不敢小再瞧女皇的怒火。他不敢再敷衍,當即言辭決絕地否認了南宮爾雅與孫家之女的事:“陛下,陳年舊事早已隨風去,皇夫早已收了心思,陛下何至於窮追不舍?”
丸子才懶得與他辯駁這些風月事,當著他的麵發了一通火隻是為了告訴他一件事,他們私下的所有行動她都看在眼裡。
而這件事,今日之後,南宮充深刻地記在了心上。
次日,丸子便在朝堂之上便提出廢後。
南宮充昨日回府便一夜沒睡。意識到女皇的勢力可能比他預想的還要大後,他便有些疑神疑鬼。丸子提出廢後一事,雖突然卻實屬意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南宮充依舊不能接受。南宮家的權勢起於此處,若是南宮爾雅被廢,那對南宮家來說是滅頂之災。
“陛下,便是廢後,也得皇夫犯下大錯方可廢後。老臣請問,皇夫如今身犯何錯?”情急之下,南宮充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若陛下隻是為陳年往事便如此處置,這如何能服眾?!”
丸子緩緩起身行至殿前狹長的眼睛注視著高台之下的眾臣,居高臨下道:“憑他為孫家之女拒絕伺候朕,大婚三年,守身如玉,感天動地。朕被他的真情所感動,決定成全與他。自今日起廢後,朕會另擇一貼心皇夫。”
此話一出,朝堂一片嘩然。
忠臣們麵麵相覷之後,驚悚地看向高台之上的女皇陛下。
南宮充沒想到她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會毫不顧忌臉麵。如此私密有損帝王尊嚴之事,她竟然當眾宣之於口,一點體麵都不留給南宮爾雅!
本就頭昏腦漲,情緒激動之下,南宮充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丸子說廢後便真廢後,雷厲風行的效率一而再地讓素來習慣了拖遝的朝臣措手不及。當眾說了廢後,便當眾立即吩咐禮部著手去辦,毫無轉圜的餘地。當來自後宮的九位新人官員被丸子替補進罷黜出來的職缺上,丸子的命令從未有那一刻如此高效地得到執行。
南宮爾雅尚未得知前朝的爭執,那廢後的詔書都送到他麵前。
雖說南宮爾雅一直不曾將女皇看在眼裡放在心上,但他卻無法接受自己居然被一個荒淫無道的淫.亂女子丟棄的事實。從來不曾有過失態的皇夫殿下,頭一回失態地衝破宮人的阻礙,衝進了太和殿,怒視著高座之上俯視眾臣的丸子。
“陛下!”他身上還穿著他三年裡舍不得脫的天青長袍,此時遙遙地立於門前,竟仿佛一個清雅動人的未婚世家公子哥兒。
丸子抬起頭,太和殿中議事的朝臣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南宮爾雅大步走上殿前,如果不是他身後急促追來的宮人慌裡慌張地喊‘殿下’昭示他皇夫的身份。他渾身上下就沒有一件皇夫這個身份該有的飾品。
看來對孫家之女的感情確實忠貞,整整三年,除非正式場合他從不佩戴皇夫的金冠,也從不願穿任何帶有玄色和繡有鳳紋的衣裳。不過現如今可算是好了,他從今往後永遠不必再佩戴皇夫的金冠。或許,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穿玄色的禮服。
丸子擺擺手,示意朝臣們先行退下。
朝臣們於是閉了嘴,行禮告退。
人全部清空,南宮爾雅才大步走上高台。素來冷峻的臉色鐵青,他怒視著丸子,出口的話卻克製著沒敢犯上:“陛下,臣到底所犯何錯?”
丸子:“不服?”
南宮爾雅心口一跳,頓了頓,他點頭誠實承認:“是。”
“你低頭看看你這一身。”丸子緩緩站起身,風流的身段被龍袍勾勒的妖嬈婀娜。與她麵孔上的冷漠截然相反,卻衝撞出一股奇特的誘惑力。
低頭看了自己今日這一身衣裳,南宮爾雅還是不明白。
“身為一國之後,你捫心自問,可有儘到你父儀天下的職責。”丸子的嗓音在這寂靜無聲的大殿之中,奇特腔調所造成的蠱惑力被放大到極致。隱約間,南宮爾雅竟以為自己在跟妖魔對語。
“若隻是為穿著,臣覺得陛下對臣未免太過嚴苛。”南宮爾雅將心神從這令人耳廓發麻的腔調中□□,據理力爭,“臣自認兢兢業業,不曾有片刻的出錯。”
“哦?”丸子被他逗笑了,“那麼兢兢業業的皇夫,孫花鈴的癡心你預備如何?”
南宮爾雅瞳孔劇烈一縮。
丸子卻繞著他走了一圈兒,曳地的裙擺上,猙獰的金龍昭示著主人天下之主的身份。她冷冽的幽香仿佛有無數個鉤子在勾動身邊之人的鼻息。南宮爾雅這一瞬似乎呼吸都停滯了,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眼前之人一般地看著丸子。
“怎麼?很壓抑?很委屈?是不是很想與心愛之人破鏡重圓?”丸子歪著腦袋,嗓音清淡淡的貼近了他的耳廓。獨特的嗓音夾雜了氣音仿佛一說出口便飄進南宮爾雅的心裡去,“沒關係的,朕成全你們啊……”
南宮爾雅的臉白了,倔強抿起的嘴角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低垂著眼簾,突然不敢與丸子那雙眼睛對視,方才湧上心頭的底氣蕩然無存。
“朕這個人雖說喜歡強迫彆人,但朕強迫的從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兒。滿宮的美人兒,唾罵朕,恨朕的不少。”
丸子腳步聲輕盈又緩慢,像是鼓點踩在人的心頭。她忽然又附身湊到南宮爾雅的耳邊,輕飄飄地吐氣,仿佛情人的低語:“可皇夫你見過朕強迫你麼?”
南宮爾雅的臉一瞬間煞白。
丸子卻沒了逗他的興致。這人願意在後宮當個影形人,先前的鳳九天不想管,後來丸子也不想管。但若是能拿出來儘早解決南宮家,丸子不介意隨手處理掉。
“看在南宮家所作所為你沒有摻和的份上,朕給你一條生路。”丸子驀然甩袖回到桌案後頭坐下,頭也不抬道,“出去吧。”
丟下這一句,丸子便又翻開了奏折,繼續看起來。
南宮爾雅猶如一根木樁子,杵在桌案旁魂飛天外。自他出生以來,除了婚事上打擊過大,南宮爾雅從未受過如此大的冷遇。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丸子翻看了所有奏折一抬頭,發現他還杵在旁邊,頓時不悅地蹙起眉頭:“如果不想活,朕也可以將你賜死。”
冷而魅的嗓音響起,南宮爾雅才一激靈清醒過來。
他看著通身氣勢渾然天成容顏絕美的丸子,喉嚨滑了滑,忽然乾澀地問了一句:“陛下往日的昏聵,都是裝的麼?”
“你問這個作甚?”
“臣隻想陛下告訴臣,”南宮爾雅閉了閉眼睛,可腦海中一雙瀲灩鳳眸似魔似仙的女子揮之不去。強烈的反轉姿態讓他心裡像拉扯一樣難以忍受,這種艱澀的感覺類似於手握著一顆蒙塵的明珠,而他卻當魚目隨手丟棄了。
“陛下可否給臣一個答案。”
丸子不知他到底在計較什麼,眼瞼微合,勾起嘴角笑得猖狂:“是,又如何?”
南宮爾雅臉色更白,隱約有怨恨:“陛下為何從不在臣麵前泄露分毫?”
丸子覺得他這話說得可笑:“你覺得呢?”
“臣覺得呢,臣覺得呢……臣知曉了。”南宮爾雅突兀地笑了一聲。而後躬身恭敬地給丸子行了一記大禮,轉身告退。
丸子挑了下眉,又取了奏折攤開,頭也不抬地看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