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太一仙府。
隆冬臘月,雪掛枝頭。
靈鶴峰。
漫天大雪中,一個穿著獸皮毛絨鬥篷的纖細身影,腳步匆匆,由遠及近。
呼嘯的北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行路之人的臉上,然而,修仙之人心誌堅韌,肉身百煉成鋼,尋常人難以生存下來的環境,她卻早就習以為常。
“師弟。”
很快,她停在一處地方,溫聲衝著某個方向喊。
順著她聲音所向的方位,隻見一個頭戴抹額,身穿白色勁裝,黑色布靴的青年,正握著一把珠光寶氣的長劍,奮力揮砍著。
縱是有人喊他,他也置若罔聞,一直將一整套劍法都練習完畢,這才收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走向來人。
“師姐,你怎麼過來了?”
見到來人,謝子陽咧開嘴角,露出個會心的笑容。
葉離遞給他一方手帕,也沒忍住笑了笑:“我若是不過來,你是不是連飯都不打算吃了?已經修煉這麼久,欲速則不達,怎麼就不知道歇息。”
謝子陽接過手帕,嗅著手帕上熟悉的幽香,解釋道:“有辟穀丹,不必吃飯的。”
葉離斜睨他一眼:“還嘴硬?”
謝子陽憨笑兩聲,不敢再反駁了。
葉離也沒有繼續訓斥他,而是細心地將自己帶來的鬆茸雞湯推向前:
“喏,吃吧。”
謝子陽也不客氣,當下就給自己舀了一大碗雞湯,囫圇吞了下去。
葉離狀似不經意地問:“吃這麼快做什麼?不想與師姐多說話嗎?”
謝子陽連忙放下雞湯碗,瘋狂搖頭:“怎麼會呢師姐,隻是,我這劍法正練到關鍵處,我想抓緊時間,再多練習幾遍。”
“練劍?”
葉離的目光不自覺落在謝子陽的手上。
隻見,那雙養尊處優,從來都是細皮嫩肉沒有半點傷痕的手,不知何時竟布滿了各式各樣的老繭,以及細小的傷疤。
這樣的繭絕不是一時半會兒磨出來的。
她微不可見蹙了蹙眉。
一種異樣感在她的心中蔓延。
不知不覺,謝子陽變了。
眼前的青年早已不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單純謝家少爺。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謝子陽忽然開始發了瘋一般的努力修煉,縱使天資愚鈍,可勤能補拙,雖然目前他的境界還未突破,但也隻是遲早的事情。
葉離並不擔心照這樣修煉下去他會有追趕上自己的一天。
隻是……
恐怕連謝子陽也沒發現,在長年累月的修煉中,他不自覺就開始不圍著葉離轉了。
從前那個圍著葉離一直“師姐、師姐”的青年,忽然消失,縱使是因為忙於修煉的正事,葉離的心中仍是有一絲淡到她不想承認的不滿。
可葉離總不能開口說:
師弟不要修煉了,多陪師姐一會兒吧?
那樣一來她成什麼人了。
也因此葉離什麼都不能說,非但不能說,她還要支持他:
“練劍是好事,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師姐。”
謝子陽笑道:“多謝師姐了,還有什麼事嗎?若無要事,我便繼續修煉了。”
“自然是有的。”
葉離瞥他一眼:“你整日沉迷修煉,府內的事務一概不問,這幾日不知忙壞了多少個師兄弟。”
謝子陽心下一驚:“什麼?府中又出何事了?”
葉離無奈搖了搖頭,歎氣道:“你忘了,問劍大會。”
謝子陽登時怔在原地。
問劍大會。
修真界每十年便會召開的比武盛事。
屆時,仙門一府二宗,上九州中州無數世家修士,灼日海散修,隻要是年齡不超過二百歲的修士均可參與。
問劍大會意在修士間比武切磋。
卻又不僅是比武切磋。
於宗門而言,這是一個耀武揚威的好機會,哪家宗門裡出來的高手弟子越多,哪家宗門在今後十年,就能聲名鵲起,收到更多高資質的好弟子;而對於弟子本人來說,問劍大會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首先,劍修修劍,劍之一道本就在戰中方能有所頓悟領會。
以戰養戰,見識其餘修士不同的劍招劍意,是劍修最佳的提升手段。
其次,若能在問劍大會中取得不俗的名次,不僅可以得到大會的獎勵,待其回到自家宗門,亦會得到宗門的重賞。
獎賞加身,聲名大噪。
這是幾乎所有修士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因此,問劍大會成了二百周歲以下修士的“兵家必爭之地”。
而過往數幾十年來,凡是在問劍大會中有過驚豔表現的修士,後來也果然都成為了修真界大名鼎鼎的中流頂柱。
問劍大會於是地位愈加重要,被稱作修真界第一盛事。
今年的問劍大會,輪到在太一仙府舉辦。
身為東道主,又頂著仙門魁首的名號。
如何招待來客,如何彰顯第一仙府的威嚴,這些都是弟子需要操辦的,也因此,葉離從兩個月前,就提前從閉關中被青鶴叫了出來。
葉離道:“眼看日子將近,我是來提醒你,上回你說,在山腳下的縣城包下客棧供來客居住的事,可安排了?”
謝子陽神色不變道:“師姐放心,早就安排好了,我們靈鶴峰的客人,定會安排在最好的客棧裡。”
葉離於是鬆了口氣:“那便好……”
然而不等她說完,卻見方才還一心修煉的謝子陽忽然將劍收回劍鞘,一副急匆匆要離開的模樣。
“怎麼,還有什麼急事麼?”
葉離好奇道。
謝子陽看著她溫柔漂亮的臉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他莫名心口一痛,想說什麼,最終咽下:“不,沒什麼。”
要去接寧晚晚的事,絕對不能告訴葉離。
謝子陽想。
葉離不明就裡,隻當他是有其他的事要忙,正要再叮囑幾句。可隻是一個低頭收拾雞湯的功夫,再抬頭,眼前哪裡還有謝子陽的影子。
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冰天雪地,葉離溫柔的臉色僵了半瞬,轉瞬成冰。
……
與此同時。
山腳縣城。
修仙之人不事生產,但平日裡也有吃、購物、休憩的需求。因此,但凡是大的宗門山腳下,總會有這麼一個小縣城,居住著不少凡人散修,做各式各樣的小生意。
太一仙府山腳下的這個縣城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往日裡小縣城稱不上冷清,卻也絕算不上熱鬨。
這幾日因為問劍大會的緣故,人來人往,倒儼然有比肩中州大城的趨勢了。
卻說小縣城裡有家黃豆燜豬蹄,乃百年老店,美名遠揚,往來於此的食客莫有不誇讚的。
這幾日,豬蹄店客流量爆滿,排隊的客人從門口,一直排到了街道的另一頭去。
大多數的來客自然是循規蹈矩,老實排隊,可總有那麼幾個人,仗著自己是修士,又或者仗著自己身後的宗門足夠赫赫有名,便以為自己擁有特權。
“喂,前邊兩位姑娘,行個方便,我師兄弟二人忙著上山參加問劍大會,讓我們先吧。”一個著灰色道袍,肩負一長一短雙劍,看年齡約莫隻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劍修,不客氣地道。
圍觀者瞧其打扮,周身氣度。
判斷此人當是一府二宗之一,無名宗的一名內門弟子。
修為至少有金丹期。
至於那被喚做“喂”的兩個姑娘。
隻看背影,身材纖細窈窕,正是弱柳扶風之態;加之她們的身上沒有穿宗門的道袍,圍觀者便自然以為,這是兩位散修,或者,隻是居住在縣城裡的尋常凡人。
但無論是散修還是凡人。
遇上了無名宗的劍修,是決然沒有抵抗餘地的。
見兩個姑娘紋絲不動,不少圍觀者於是勸阻道:
“姑娘,給他們讓開吧。”
“我們凡人怎麼好與修仙老爺們爭搶。”
“對啊對啊,不過就是兩個豬蹄而已。”
然而,那打扮稍稍年輕、保守一些的姑娘卻道:“當你是有什麼要緊事,若是你那師兄臨死前,隻差這一口豬蹄了,我自然二話不說讓開。急著參加問劍大會算什麼理由?當我是鄉下來的修士,不知道問劍大會是在兩日後麼?”
“你你……你怎地如此說話!你可知我們是誰嗎?”
年輕劍修到底年輕,哪裡見過這麼牙尖嘴利的姑娘。
而且這姑娘一開口就是“師兄臨死前”如此的不客氣,簡直稱得上是膽大包天了。
年輕劍修於是斷定,這姑娘一定是哪個山溝裡出來的散修,沒見過什麼世麵。可無論再怎麼沒見過世麵,一府二宗的名號,是響徹整個修真界的。
“哦,是誰?太一子麼?”
那姑娘好奇問。
年輕劍修:“……”
“你找死?!”
年輕劍修已然麵露慍容,體內靈氣爆發,金丹修士的威壓隨即釋放。不少圍觀的群眾均痛苦難言,稍微有些修為的,能夠擋得住,但臉色卻也蒼白如紙。
可誰知,作為威壓完全的承受方,那兩個姑娘不但沒有半點反應,反而還老神在在的拿了屬於自己的豬蹄。
年輕劍修咋舌,正要揣測二人的修為。
下一瞬,兩個姑娘轉過身來,露出兩張不儘相同,卻均美得叫人驚心動魄的一張臉。
尤其是方才與他說話的那位姑娘。
明眸善睞,巧笑盼兮。
鵝毛大小的雪花落在她卷翹如鴉羽的眼睫上,久久不化,像是給她漂亮的杏眼增添了一絲銀色的眼線,讓她看上去仿佛自雪中走出的仙女。
年輕劍修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紅了臉,仍舊結巴著:“你,你……你怎能如此直白的提起府主名諱,可知,可知……”
寧晚晚眉眼微挑,問:“可知什麼?”
那年輕劍修卻是通紅著臉,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時,在不遠處,一直等待著年輕劍修的他的師兄也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