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自然不止賀停雲一人發現了那妖獸的氣息。
但因為距離遙遠的緣故, 眾修並未發現妖獸的氣息是來自於寧晚晚的身上。
饒是如此,突然出現的妖獸氣息,還是讓所有修士陣腳大亂。
千年來, 妖獸與人族修士的爭鬥無休無止,每三十年一次的妖獸潮更是讓各大宗門損傷慘重。
因此,妖獸氣息甫一出現,擂台旁圍觀的仙門眾修就紛紛變了臉色。
“妖獸?”
“這裡怎麼會有妖獸!”
“可惡, 難道是有卑劣的妖獸,趁著人來人往,混進了問劍大會?”
“也不無可能,畢竟妖獸詭計多端, 奸詐多變, 許是又謀劃了什麼陰謀詭計也說不定。”
“可今日有這麼多仙門大能坐陣,那妖獸怎麼敢!是來送死的麼?”
“不一定……你難道沒有發現, 這妖獸氣息很是古怪, 略有些熟悉。”
“這麼一說倒的確……等等, 我想到了。”
“我也想到了。”
不少修士於是將目光落在自己的命劍之上。
能來參加問劍大會,這些修士的命劍自然各有千秋。
然而,奇怪的是,這些來自各宗各門的修士,命劍上卻不約而同出現了同一種花紋。花紋呈現出一個詭異的獸首形狀,那獸首麵容威嚴,鬃毛密布——
正是天階妖獸, 饕餮。
傳說, 以饕餮之血祭劍, 劍便會繼承來自饕餮的凶性, 在戰鬥中無往而不利。因此, 幾十年來,稍有些門路,本事的修士,都會爭相搶奪饕餮之血。
但饕餮乃天階妖獸,極為罕見。
現在市麵上所流傳的饕餮之血,均源自於七十年前被仙門捕獲的一隻饕餮。七十年過去,那隻饕餮身上的血早就已經流乾了,所剩不多的血也成了天價。
不少修士做夢都希望再有一隻饕餮現世,好補充那空缺已久的饕餮之血。
可也是奇怪。
無論仙門怎麼派人去查,去找,自七十年前那隻饕餮死後,修真界再無饕餮的氣息。
饕餮一族仿佛就此消失了一般,杳無音訊。
但誰也沒料想到,已經消失隱匿了多年的饕餮氣息,竟以這樣一種突然的方式,出現在了眾修眼前,還是出現在問劍大會上。
眾修麵麵相對,短暫的驚愕過後,彼此則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熟悉的貪婪。
擂台上空。
賀停雲冷眼旁觀著台下因饕餮氣息而騷動不已的修士。
他的神色仍是如常,眉眼清雋。
然而,那隻握著雲靄劍柄的手卻猛地攥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極度忍耐著什麼似的。
若再近一些,甚至可以隱約看見他暴漲的鋒利指甲。
那絕非一個人族修士應當有的指甲。
反而是更像凶獸。
這一幕若是被人看到,賀停雲必將身敗名裂,甚至淪為修真界公敵,但賀停雲此刻已經無暇再顧及。
他的心頭有一腔怒火,壓抑已久。
平日裡,這腔怒火隱藏地極好,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樣;但一旦遇到引信,怒火便會迅速燃燒,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賀停雲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現在,那些修士眼中不加掩飾的貪婪,成為了最佳的引信。
賀停雲看著這些人,看著他們手中帶有饕餮獸首紋的劍,腦子裡嗡嗡作響,名為理智的弦岌岌可危。
隻一步,再一步。
他就會徹底拋下一切身為人族修士的皮囊。
不管不顧地廝殺掉眼前的一切,讓天地都染上血色。
正在這時,忽然,寧晚晚開口打斷了他的憤怒。
寧晚晚並沒有對自己身上的妖獸氣息做出任何解釋,腳環碎掉以後,她隻驚慌了一瞬,那一瞬過後,她很快恢複了平靜,語氣如常道:“大師兄,繼續吧。”
“繼續?”
賀停雲看著她,冷笑:“到了這個時候,還想假裝若無其事?”
寧晚晚說:“隻是一個腳環而已。”
賀停雲咬著牙,頭一次眼露凶光,惡狠狠地瞪著她:
“隻是?”
寧晚晚淡定道:“隻是。”
賀停雲一瞬間呼吸急促,眼眶發紅。
如果說方才寧晚晚那一劍所造成的傷口,隻是讓賀停雲生氣了,賀停雲氣她的無情,氣她輕易就遺忘了十年的兄妹情誼;那麼如今寧晚晚所展露出來的無所謂的態度,便讓賀停雲徹底感到厭惡。
要知道,賀停雲生平最恨的,就是用饕餮之血祭劍的人。
沒人知道,那個七十年前被仙門捕獲到的饕餮,是他的親生父親;更沒人知道,父親是因為他,才落入了那些修士的陷阱。
身為天階妖獸,父親本可以擁有無儘的壽命。
但因為他,因為他的輕信,所以才造成了父親的隕落。
父親臨死前叫他好好活下去。
於是背負著父親的希望,賀停雲幾十年如一日的隱藏著自己饕餮之子的身份,在變得強大之前,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無時無刻都不在擔心著自己身份的暴露。
可這個秘密賀停雲背負的太久了,也隱藏的太久了。
原本以為,至少寧晚晚不會和那些貪婪的修士一樣,覬覦饕餮之血。
他畢竟是看著寧晚晚長大的,晚晚有多善良單純,他最清楚不過。
可如今腳環破碎,卻從寧晚晚的身上散發出屬於隻屬於自己的饕餮氣息。
縱然是賀停雲再怎麼不想相信,再怎麼信任寧晚晚,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十年,到底是自己看走了眼。
原來,他所以為的善良小師妹,早早就發現了他的秘密。
原來寧晚晚也和其他貪婪的人族修士一樣,覬覦著他的血;甚至,寧晚晚比那些貪婪的修士更過分。
至少那些修士沒有借著和他師兄妹的關係,竊取他的血,而可怕的是,這一切他竟一無所知。
所以寧晚晚到底背著他還做了多少事?
她又將自己的秘密告訴過多少人?
一想到這裡,賀停雲的腦袋幾乎快要炸開一般。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妖獸之血在劇烈的沸騰,一種原始的廝殺本能襲來,讓他幾乎控製不住地想要將麵前的寧晚晚撕裂。
但他還是尚存一絲理智,紅著眼,沙啞著嗓音問她:
“最後一次,回答我腳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寧晚晚卻隻是垂了垂眼睫,道:“沒什麼好說的。”
“……好。”
賀停雲於是徹底死心。
他說完,在場所有的修士便感受到,自賀停雲的身體中,忽然爆發出一股極為強勁的靈力。
這種靈力處處透露著古怪,冰冷,根本不像是一個元嬰期修士該有的靈力。然而,賀停雲卻靠著這股奇怪的靈力,憑空創立了一個結界出來。
深紫色的四方結界將他與寧晚晚兩個人徹底與外界隔絕。
哪怕是雲頂上的幾位宗主大能,也無法從透過結界看到結界內部的情況。
太一子察覺到一絲不對,下意識看向林欲雪。
隻見,慣常冷靜自持的林欲雪,此刻也不自覺泄露出些許的不安。他的手中,兩顆黑白棋子被他反複摩挲,把玩。
仿佛是他在估量眼前狀況的危險,考慮要不要叫停。
察覺了他心思的太一子當機立斷道:“弟子間的對決,我等不便隨意插手。”
林欲雪沒有說話,倒是禦神劍宗宗主皺了皺眉:“雖說擂台上不論生死,但問劍大會意在切磋,並不是非要一方置一方於死地。你府裡這弟子結界古怪的緊,連我們也看不透,若寧晚晚在裡頭認輸,可他執意要殺人怎麼辦?”
太一子冷眼道:“那也隻能怪她技不如人。”
禦神劍宗宗主忍不住咋舌:“太一子,老頭子好狠的心,這麼年輕有為的小姑娘,你舍得眼睜睜看她死?”
太一子心說,寧晚晚偷走了我仙府的山河石,我巴不得她死。
可當著林欲雪的麵,他不能表現的太過直白,隻能繼續說些睜眼說些瞎話:“可惜歸可惜,規矩是規矩。”
禦神劍宗隻好又看向林欲雪,看他怎麼表態。
此刻的林欲雪有些焦躁。
寧晚晚在他眼前消失,被困在了賀停雲古怪的結界裡。
雖然在他心裡,林欲雪十分信任寧晚晚,他相信她有獨當一麵,戰勝對手的實力;但看不到寧晚晚,還是勾起了林欲雪根植於心中最深層的恐懼。
這種恐懼無法被克服,也無法徹底消失,是困擾著林欲雪長達千年之久的夢魘。
林欲雪幾乎是用儘了渾身的意誌力,才克製住自己用棋子打破結界的衝動。
最後,他終是抿唇道:“再等等看。”
再給寧晚晚一些時間。
看寧晚晚會如何應對眼前的困境。
畢竟林欲雪是這世上最了解寧晚晚好勝心的人。
他知道寧晚晚為了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留下了多少汗水。
若是遇到一些困難,自己就輕易地否決了她,寧晚晚哪怕嘴上不說,心裡也一定會埋怨自己這個師父。
儘管林欲雪從不真的將自己看做寧晚晚的師父。
可,他不願見到寧晚晚失望的眼神。
那雙杏眼應當永遠是明亮,是勇敢的,一絲一毫的失望都不能,也不該出現。
更何況,林欲雪也並非完全不能得知結界內的狀況。
就連寧晚晚也不知道,他還有另一雙眼,時時刻刻緊跟在寧晚晚的左右。
故而,林欲雪選擇了等待。
對他來說,這絕對是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可對太一子來說,卻是這些天以來唯一算得上好的消息。
太一子已經變得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遠處那深紫色的結界。
此刻,他並不關心自己門下的弟子究竟是為何可以使出這樣連他也看不透的招數,無論如何,他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殺了寧晚晚。
殺了這個背叛仙府的叛徒!
不得不說。
某種角度而言,太一子的心聲簡直與結界內的賀停雲不謀而合。
結界張開後,再無阻礙的賀停雲扔掉雲靄劍,肆無忌憚地將自己的原形逐漸現身。起先,隻是銳利的指甲,而後是巨大的獸爪,再後來,伴隨著一聲劇烈的嘶吼,賀停雲身上的白色衣袍碎成了無數碎片,一股濃煙隨即升騰而起。
而當煙消雲散。
一隻約有三人高,羊身人麵,虎齒獸爪的猙獰巨獸打著響鼻,咆哮著出現在寧晚晚麵前。
這一幕無疑是震撼的。
饕餮是天階妖獸,哪怕賀停雲是人與饕餮的混血,但仍舊保留著饕餮妖獸五六分的凶殘。要知道在這之前,寧晚晚所遇到過的最高階的妖獸,不過隻是地階甲等的幻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