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天(1 / 2)

他竟然忘了。

他怎麼能忘了?!

明明是一輩子那麼長的承諾,不過才二十年,他就忘得一乾二淨。

非但如此。

他還誤會了她,差點殺了她。

連兄長的情誼都不顧。

賀停雲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冰冷自上而下朝他襲來,連血液都仿佛凍住了一般。而在這冰冷中,另一小段同樣被掩埋已久的記憶也隨之緩緩恢複……

“大師兄,在做什麼呢?”

寧晚晚歪著腦袋看賀停雲。

“在看書,乖,今天自己玩吧。”

賀停雲眼睛不離開桌前的典籍,手卻熟稔地伸到小姑娘頭上,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小姑娘來了脾氣:“又看書,回回來大師兄都在看書。”

聽這語氣,好似是真的生氣了。

賀停雲不得不放下典籍,好笑地抬起頭來哄她:

“不多看看書,怎麼才能幫晚晚治好靈根呢?”

距離那次失控,晚晚靈根破碎已經過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間,賀停雲無時無刻不在想方設法地寧晚晚治好靈根。但遺憾的是,修真界這麼大,卻沒有一個醫修曾治愈過破碎的靈根。

靈根乃修真者根本中的根本。

沒有靈根,晚晚根本無法修煉。

她的修為甚至從築基期倒退回了引氣,而且肉眼可見,永世再無築基可能。

賀停雲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故而他日夜查找古籍,鑽研,為的就是找出一個彌補的法子。

但寧晚晚卻不怎麼滿意的樣子,扁著嘴巴,氣呼呼地說:“不是都說好了,我們都不提這件事了嗎?”

賀停雲無奈地笑笑:“你還小,不懂……”

不懂靈根破碎的代價有多麼大,不懂未來的日子該有多難熬。

所以賀停雲要快,要趕在她長大前,替她蕩平一切。

“我不小了。”

寧晚晚強調,同時她看著賀停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看他眼底青黑的一片,默默攥了攥手掌心。

她不無心酸地想,已經一年了。

大師兄還沒有從那件事中走出來。

一年裡大師兄都沒睡過一個好覺,日日在為她查找古籍。

大師兄以為她不懂,但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如果果真有辦法,還需要大師兄如此費心勞神嗎?

她不是不難過,隻是,難過也要有個限度。

靈根碎了也不是天塌了,大師兄應該早點去過自己的日子,而不是終日沉浸在對她的懺悔裡。

這樣想著,寧晚晚終於做出一個決定。

賀停雲沒有發現她的異常,還當她是耍小孩子脾氣,便拿出糕點來哄她:“晚晚,吃塊兒花生糕好不好?”

寧晚晚看著眼前軟糯精致的糕點,伸手捏了一塊兒,卻沒有送進自己嘴裡,而是遞給了賀停雲:“大師兄先吃一口。”

她的神色是如此自如,以至於賀停雲不疑有他。

“好,吃掉了,晚晚不要生氣了。”

賀停雲咬住花生糕,說。

可那花生糕吃完以後,賀停雲很快意識到不對。

小腹裡忽然開始漲熱,同時伴隨著頭疼。

他下意識想要把方才進肚的花生糕吐出來,但寧晚晚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大師兄不要吐,不是什麼毒藥。”

寧晚晚說。

賀停雲驚訝極了:“晚晚,是你?你喂我吃了什麼?”

他半點沒有擔心寧晚晚會對自己不利。

因為寧晚晚若是想害他,老早就有無數次機會。

寧晚晚答道:“沒什麼大師兄,隻是一點忘憂草而已。”

賀停雲呼吸一滯:“……忘憂草,你哪裡來的這種東西?”

忘憂草,顧名思義,這是一種吃了以後會讓人忘掉部分記憶的草藥,但十分難得,偶爾遇到也是千金難求。

晚晚她,怎麼會想到喂他吃忘憂草的?

寧晚晚眨了眨無辜的杏眼,燭光下眸光似水,道:“我求二師兄幫我買的。”

賀停雲此時眼前已經開始模糊,那是忘憂草的效果開始發力的征兆,可他忍耐著暈眩,又繼續問寧晚晚:“為什麼?”

“因為晚晚不想大師兄再背負著懺悔了。”

寧晚晚握緊賀停雲溫熱的右手,小聲地道。

同時她將已經搖搖欲墜的賀停雲扶到床上,替他蓋上被褥:“很辛苦吧,大師兄?好好睡一覺,睡醒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賀停雲掙紮著想要起身。

他試圖抓住寧晚晚的手,不讓她離開:“不行,不行。”

他怎麼能忘?

因為這件事,晚晚差點丟了性命,又碎掉了靈根,這輩子都沒辦法再修煉。這麼重要的事,若他忘了,若他不能彌補她,他又怎麼能稱得上她的哥哥?

這世上哪裡有他這麼混賬的哥哥!

可寧晚晚,這個今年才不過十四歲的小姑娘,此刻卻顯得格外清醒。

她說:“大師兄,我並不是想讓你懺悔才留下的。”

之所以留下,之所以不跑。

因為眼前人是她愛的師兄,她最親的哥哥。

她想要她的哥哥活下去,快樂、幸福的活下去。

若終日背負著懺悔,終日埋身在典籍中。

她的哥哥還能擁有快樂嗎?

所以對喂給賀停雲忘憂草這個舉動,寧晚晚永遠不會後悔。

賀停雲心臟絞痛,他痛苦地看著寧晚晚:“晚晚,你真傻,怎麼可以這麼傻?你有沒有想過,若我忘了,若我有一天背叛了你,你該有多麼難受。”

寧晚晚愣了下,懵懂地道:“……大師兄會這樣嗎?”

“誰都有可能會,大師兄自然也會。”

賀停雲說。

尤其是,忘記了寧晚晚為他所付出的一切以後,將來,晚晚在他心裡,就變得沒那麼特殊了,隻是一個小師妹而已。

而且還是一個靈根破碎,沒什麼前途的小師妹。

賀停雲很了解自己。

他對人類的警惕心非常強。

哪怕寧晚晚是他的師妹,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若沒有生死相托的情誼,他也不一定會對她全然信任。

相反,若是晚晚不喂他吃忘憂草。

有著這段回憶的他,這輩子都會永遠保護著她。

她到底還是太小了,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人與人的感情,本就是建立在交換下的。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可賀停雲沒有想到,他的妹妹會這麼告訴他:

“沒關係。”

賀停雲咬著牙問:“真的沒關係嗎?”現在還有後悔的餘地,隻要寧晚晚喂他解藥。

寧晚晚垂著眼,將他露在外頭的兩個胳膊全部塞進被窩裡,又慢吞吞伸手,將他的眼皮合上。

半晌,賀停雲快要陷入徹底的昏厥時,他聽到她小聲說:

“果真有那一天,我會討厭大師兄的。”

賀停雲身體猛地一顫。

討厭。

晚晚會討厭他嗎?

賀停雲幾乎無法想象那樣的畫麵。

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師妹,是以生命護著他,擁抱他的妹妹。

這世上誰都可以討厭他,誰都可以鄙夷他,唯獨她不行。

可記憶已經不受控製地離他而去。

賀停雲死死掐住他的手心,指甲在掌心裡掐出了足足八個血洞,試圖以這樣的疼痛來挽留些許記憶。

但賀停雲決然想不到的是。

當他終於在忘憂草的作用下合上了雙眼,又再度睜開眼皮醒來的時候。

掌心裡的傷口已經被笨拙地包紮上,草藥的作用下,隻剩下八個黑色的小點若隱若現,全然看不出當初受傷的猙獰。

他疑惑地看著那小點,想:

“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怎麼完全不記得了?”

於是靈力稍稍一凝聚。

連那小黑點都全然消失不見了。

關於寧晚晚所做的一切,就這麼被輕而易舉的抹掉了痕跡。

忘憂草所形成的記憶鎖鏈十分堅固。

哪怕是過了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裂開。

但,曾經發生過的事,曾經在腦海中存在的回憶又怎麼會真的消失不見?就好比身體所承受過的傷,一點一滴,哪怕消失不見,可痕跡永遠都隱藏在身體裡。

當賀停雲再一次將鋒利的獸爪抓向寧晚晚。

舊日重現。

那強烈的情緒所帶來的衝擊,使得忘憂草也終於失去了效果。

蹦——

的一聲,鎖鏈斷開。

可一切都太晚了!

賀停雲的意識開始回籠,他開始瘋狂地想要同那暴走的饕餮巨獸爭奪身體的控製權。但數刻前,是他自己主動將這一權利交出去的。

不見到血,不見到死亡,關在牢籠已久的巨獸又怎麼會滿意?

廝殺、啃咬,撞擊。

賀停雲的意誌仿佛已經麻木了。

心也好像已經死了。

絕望到穀底之際。

忽然,眼前一道血光劃過。

“不!”

他一聲悲痛的嘶吼。

饕餮血色的雙眸終於開始褪色,賀停雲的意誌也終於再度恢複了掌控權。清醒以後,他不顧一切地恢複了人身,想要衝出去抱住受傷的寧晚晚。

可,他隻是稍稍一動,周身劇烈的疼痛傳來。

他低頭,才發現原來受傷的並非寧晚晚。

情絲劍插在他的身上,穿透了他的身體。

血一滴接著一滴的往外湧著,染紅了那漂亮的劍身。

賀停雲瞳孔不自覺放大,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堅定握著劍柄刺向他的寧晚晚。那是曾經以擁抱的姿勢接納他暴戾,叫他哥哥的人,可如今,她的劍將她的擁抱取而代之,溫柔的眼裡,隻剩下不在乎一切的清明。

與此同時,伴隨著賀停雲的受傷。

以他的靈力作為依托的四方結界,也轟然坍塌。

失去了兩人訊息的圍觀眾修隻見一個身影自空中飛速墜落,頓時群情激奮地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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