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姥爺的病(1 / 2)

土炕是真的很暖和。

雖然自家的被褥都是老棉被,比不上賀邵承那棟彆墅裡輕薄的蠶絲被,但陸雲澤那顆倉皇不定的心卻是終於放鬆了。他徹底將那些事情放在了腦後,此刻隻是體會著炕火的溫暖,然後好好的睡上一覺。

他之前吃了退燒藥,也正是要睡覺的時候。

曾國強在廚房裡燒了水,擔心炕裡的煤球燒完了,還給外孫倒了個湯婆子塞進懷裡。陸雲澤抱著熱水袋,吸吸鼻子,小聲和姥爺說了一聲“謝謝”。

老頭伸手摸了摸外孫的麵孔,咧嘴笑了:“哎,又和姥爺在這邊瞎客氣了,你睡啊,姥爺先上街買點東西去。”

縮在被窩裡的人又點了點頭。

他很累,真的很累,此刻睡著之後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屋外的天色逐漸明亮,雖然是冬天,但陽光依舊普照大地,將一片片無人打理的,隻剩空杆子的水稻田照亮。曾國強去了一趟街上,給自家外孫買了刀肉,又弄了點小菜,末了還帶了一瓶年輕人都喜歡的“非常可樂”。

路上有人三輪車壞了,看到曾老頭趕緊喊了一聲,讓他過來幫忙看看。但曾國強卻是擺擺手:“我外孫回來了!今個不修東西!”

然後,他就騎著自行車回了家,進廚房將紅燒肉給燉上。

陸雲澤睡到了中午才醒。

他一睜開眼時還又愣了一會兒,生出了如昨天早晨那種“不知身處何處”的感覺,等看清了他們家老房子的牆頂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回家了。炕裡麵的煤球已經燒得差不多,所以他睡的床墊並沒有剛躺上來那麼暖和,但被他抱在懷裡的湯婆子還熱乎著。

湯婆子就是農村這兒用的熱水袋,一個扁圓形的銅壺,外頭則是毛茸茸的一個袋子。裡麵灌了開水,暖意就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感覺比橡膠熱水袋要保暖許多,就是一不留神容易燙著自己。

陸雲澤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雖然身體還有些難受,那個地方也異樣的很,但至少他已經有了些力氣。他低下頭,發現自己居然還穿著賀邵承的毛衣,袖口那兒都是卷起來的。他昨天在宿舍裡換了衣服來著,不過好像隻把那過分寬長的褲子換掉了,倒是忘記了身上這件衣服。

指尖有些發燙,鼻根則控製不住地酸了起來。他緊閉上了眼眸,趕忙不去想那個人了,掀開被子下了床,回自己的屋裡換了一件自己的毛衣,然後再把棉襖外套套好。至於那一件,他也沒舍得扔,就隻是疊好收在了衣櫃裡,以後說不定……還能還給對方。

雖然……他現在一點都不想再見到賀邵承。

陸雲澤吸了吸鼻子,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跑去廚房幫自家姥爺的忙了。

本來距離過年也沒有多少天,曾國強早就不打算在街上擺攤了。現在剛好外孫回來,他情願在家裡給外孫弄點好吃的東西。這會兒已經是中午,一鍋肉燉得又香又濃,因為用的是農村這裡鋪子手工釀出來的醬油,肉也是農村這兒自家用剩飯剩菜和豬草喂出來的黑豬,這頓紅燒肉的味道可是連城裡頭的大飯店都燒不出來的!他也知道麼兒喜歡吃鍋巴,這會兒米飯也已經燒好了,正放在鍋裡繼續烘那又脆又黃的灶火鍋巴呢。

“麼兒,起來啦?”在廚房裡待著,曾老頭也不冷,額頭上甚至冒了點汗出來,“你說你,這白天的火車不也多得是麼,怎麼昨天大晚上的回來?”

他是很心疼自家外孫的,“你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被吹成冰棍咯!”

陸雲澤笑了笑,也沒和姥爺說自己昨晚發燒,又在藥店吃藥的事情,“宿舍裡其他人都走了,忽然特彆想姥爺,就連夜跑去火車站買票回來了。”

“哎,哎,好,知道你記掛姥爺。”老頭子笑了,“來,餓了吧,咱們先坐下來吃個飯。”

他是個很尋常的老人家,見到了自己疼愛的外孫,當然要把學業,生活上的事情都問一遍。幾個菜端上桌,兩個人一人一碗米飯,因為今個燒了肉,曾國強還給自己弄了碗燒酒在那裡喝。陸雲澤已經低頭咬了一口紅燒肉,肉裡麵的油脂都燒進了湯汁裡,剩下來的精肉一咬就下來,根本不會卡牙縫。

雖然跟著賀邵承吃了那麼多的飯店,但他發覺自己最喜歡的卻還是這麼一口自家姥爺燒的紅燒肉。

“麼兒,你不是說,你找了個實習工作的麼?”曾國強喝了一口燒酒,辣辣地滾到了胃裡,胃裡明顯地泛起了一點燒灼。老頭子皺了皺眉,覺得有點不舒服,瞅著自己最愛的白酒頓了頓。他又舔了一下嘴唇,隻覺得自己現在是不中用了,連喝口辣酒都覺得難受。他放下了酒碗,決定先吃口小菜,就去加了一筷子隻有肥肉的紅燒肉過來。

“工作怎麼樣?工資都拿到了吧?”

陸雲澤咀嚼的動作都頓了頓,接著才對著姥爺露出了一點笑,“拿到了,二十元一天,拿了十三天呢。”

“哎呦,這麼好,這個工資比彆人上班一個月都多啦。”曾國強高興地笑了,覺得自家外孫果然是讀了重點大學的好學生,出來隨便找個實習的工作都厲害,“那你好好謝謝人家老板,老板願意重用你,你也要回報對方……哎,我記得麼兒你在信裡說這老板就是給你們學校捐錢的那一個?”

陸雲澤抿著唇:“是……是他。”

說好了不去想對方的……可現在,他心裡卻全是賀邵承的樣子。

“那可真了不得,大人物咯。”曾國強感慨了一聲,“那筆獎學金可真多!姥爺還替你藏著呢,到時候麼兒你要娶媳婦了,咱們再拿出來……”

他吃了點肉,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不過這會兒那不舒服的感覺就更厲害了,甚至泛起了一點隱隱約約的疼。老頭子緊皺起了眉頭,也不要喝那辣酒了,就去把一整碗倒回了酒缸裡,徑自去打了點熱水慢慢地喝。

不過這頓飯他還是吃得挺高興,有肉有菜有米飯。曾國強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才舍不得這樣吃呢!

“姥爺,不舒服嗎?”陸雲澤察覺了他的表情,微微抿起了唇,“要不我們還是去醫院做個檢查?之前就讓姥爺你去的……”

曾國強年紀也大了,去檢查一趟,沒發現毛病最好,有毛病也是也是早發現早好,不要往後拖出了麻煩事兒。他拿了那麼一筆獎學金,去趟醫院還是支撐得住的。

但農村這裡的人最討厭的就是去醫院了,曾國強也不例外。

他擺擺手,又搖了搖頭:“去什麼醫院嘛,姥爺又沒醫保,去趟縣城裡的醫院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沒事沒事,姥爺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麼多年不都挺健康的麼?出不了大事!”

陸雲澤又頓了頓,“老不舒服的話,還是去看看……”

“嗯嗯,曉得,這不還挺好的麼?剛就喝辣酒難受了,不喝了不喝了。”曾國強笑嗬嗬的,又喝了一口熱水下去。

一頓飯吃得肚子飽飽的,他舒舒服服地把碗洗了,又去外孫的房間幫他把床單被褥都鋪鋪。雖然家裡頭就這麼一畝三分地,但到過年前要做的事情也不少,總得把角角落落都清理清理。他們家後院裡還種了點菜,陸雲澤吃過了飯就蹲在田埂裡拔白菜和蘿卜,因為他家姥爺還要醃一點辣醬菜出來。每到這個時候,他們村要醃菜的人家多得不得了,這就來催老頭子炒那拿手的辣醬了。

隔壁李嬸子家拎了點自家的豬肉過來,看見陸雲澤還特彆和藹地喊了一聲“小澤”。

“你回來啦?哎呦真好,感覺好久沒見著你呢,是不是又長高了……”李嬸子是個很慈祥的人,年輕時也長得漂亮,不過這麼多年的辛苦勞作還是讓她的麵孔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她家兩個寶貝姑娘,原先也都出落得水靈,不過大姑娘早幾年在農村結了婚,遇人不淑,後來毅然離婚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她這個當媽的雖然不會嫌棄女兒和外孫女,但也每天愁得厲害,如今那麵孔上便又多了幾分苦相。

“嬸子。”陸雲澤喊了一聲,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那豬肉,“今年又白拿嬸子家的了……”

“沒事,我還要白拿你姥爺做的辣醬呢!”李嬸子笑了,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順便朝院子裡喊了一聲,“老曾啊!你啥時候炒辣醬?我家小外孫女還等著吃呢!”

“好嘞好嘞,今個不是麼兒回來麼!”曾國強已經在廚房裡備了一點辣椒麵,不過還得去街上買些乾辣椒,“你等會兒啊,我這兒還缺點東西,今天買好了明天就開炒,讓村裡人明天再來拿!”

“行!”

距離過年也沒幾天了,老頭子要做的事情不少,除了準備自家年貨以外,還得給村裡人炒辣椒。這麼多年曾家村都吃的是他炒的辣醬,曾國強也樂意給彆人點,左右辣椒這玩意兒是不值錢的。

因此,下午的時候,陸雲澤就跟著姥爺上街去買辣椒了。

要做的事情多,雖然跟著忙碌身體還有些累,晚上一個人洗澡的時候還發現那個羞恥的地方炎症還沒好,腫脹反反複複的,不過到底是不會像剛開始那樣神誌恍惚了。陸雲澤也不知道自己開學之後該怎麼辦,總之此刻的他還無需考慮那麼多,可以躲在平縣這兒,仿佛那一切都真的從未發生過。

過年前的這幾天過得飛快,似乎剛把炒好的辣椒給出去,就已經到了大年夜這一天。

彆人家大年夜都是一家人團聚,但他們家就比較冷清,隻有曾國強和陸雲澤兩個人。兩個人的年夜飯再怎麼弄都豐盛不起來,隻是說有兩道肉菜,又倒了碗酒罷了。雖然和外孫之間也能聊天,但曾國強還是提議去村委會看看那台黑白電視,瞅瞅今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他知道自己年紀大,是個跟不上社會發展的老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讓外孫覺得沒勁了。

陸雲澤其實根本不會嫌棄自家姥爺,但見姥爺也一副頗想看熱鬨的樣子,便跟著去了。

村委那兒看電視的人已經少了許多,因為幾個富起來的人家都買了小電視,不用來這裡借看這一台老得不得了的黑白機了。不過一群人坐在一起依舊挺熱鬨,倒點瓜子和花生,聽著小品那是笑聲連天。

曾國強這麼多年在村子裡,雖然不富裕,但也是個討人喜歡的老頭。知道他們家沒什麼親戚,便有人邀請他們年初五去吃頓飯,反正就隻是加兩張凳子的事情,剛好跟著熱鬨熱鬨。曾國強推辭了一下,但都是一個村的人,哪需要推辭那麼多。他最終還是笑嗬嗬地答應了下來,表示初五那天自己肯定去。

春節聯歡晚會要放到一兩點,可畢竟不是在自家看電視,看完了還得走著田埂路回去呢,曾國強就沒熬到十二點,隻瞧了一個多小時,就陪著外孫回了自家的土房子。

屋外的天色很黑,隨著這幾年發展工業,天上的星星也越發稀少,隻能勉強看到幾顆亮著的。這會兒還好,隻有偶爾幾家耐不住的放了鞭炮,等到十二點家家戶戶出來放的時候,屋外的空氣就要糟糕了。曾國強自己沒舍得買那大煙花,隻弄了一條長的小紅炮仗,等到明早起床在家門口放一個,好圖個吉利。他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去燒了煤球給兩張土炕燒上,接著才去廚房打了盆熱水,簡單地擦了擦自己的身體。

“麼兒,早點睡,今晚就不守夜啦!”剛才去放煤球的時候,曾老頭已經偷偷摸摸地給外孫塞了壓歲錢在枕頭底下,“明個咱爺孫倆去縣城溜達溜達。”

陸雲澤笑了,酒窩掛在臉頰上,又秀氣又乖巧:“嗯,姥爺你也早點休息。”

“曉得曉得。”曾國強笑眯眯點頭,回臥室之前還摸了一把外孫的腦袋。

他年紀大,白天也忙活了好多事情,現在就真的要睡覺了。陸雲澤卻是還不怎麼困,回了臥室坐在炕上,靠著牆壁一個人發怔。他無數次讓自己不要去想對方,不要在心裡默念那三個字——可是實際上,有的事情,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梗在那裡。

就仿佛喉中刺,腳底釘,時時刻刻都在那裡。

賀邵承……

陸雲澤抿起了唇,鼻根又有些發酸了。

他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這支手機,明明之前說好了是要在過年期間聯係的,但現在的他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他覺得自己已經再也無法麵對這個人了,或許永遠不見才是最好的。如果他有骨氣一點,他應該把這隻手機扔了,以徹底斬斷彼此之間的聯係;可是他不能。

等回了學校,他還要靠這隻手機和姥爺聯係。他們家姥爺年紀大了,總不能什麼事情都寫信,萬一有點突發情況,那可怎麼辦呢?

他吸了吸鼻子,房裡雖然沒有空調,但也燒著炕,此時並不冷,所以並沒有一股涼氣順著鼻腔進他的胸膛裡。他剛才擦澡的時候又摸了一下,那個地方還不太好。也都是賀邵承,那麼急……

儘管自己醉了,但陸雲澤後來還是想起了一切的。

他甚至記得肌膚相貼時的那股炙熱。

他這麼多年,雖然也已經快要大學畢業了,但實際上連個女孩子的手都沒有牽過,根本沒和任何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隻是稍微想想,他的嘴唇就死死的咬緊了,不知道此刻的心跳到底是因為羞恥還是憤恨。手機的通訊簿裡,到現在都隻有那一個人的聯係方式。他甚至都要把那一串號碼背下來了……

陸雲澤垂眸看著屏幕,纖長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了一小片陰影。

再過半個多小時……就要十二點了。

他明早還得起床給姥爺拜年,還是早點睡吧。

心裡默默地想著,他接著就想把手機放到床頭去了,然而就在此時,屏幕卻是猛的一亮,手機裡內置的鈴聲也響了起來。這首曲子還是他自己選的,沒用默認的叮當聲,用的是一首比較歡快的輕音樂。安靜許久的屋子裡忽然有了這樣的聲音,陸雲澤的心跳都跟著錯了一拍,眼眸也睜大了。

他微微張著唇,看到了來電顯示,渾身都僵硬了起來。

是……賀邵承……

大腦一片混亂,但似乎又是一片空白,隻剩下對方名字中的那三個字。

他已經五天沒有和這個人聯係過了,在那條“對不起”的短信之後,他們之間仿佛達成了某種共識,再也沒互相說過一句話。陸雲澤倉皇地看著手機,生怕被隔壁的姥爺聽到了。他得做點什麼,不能讓鈴聲繼續響下去了,手機的聲音也太吵了……

還是……還是掛了吧。

他和賀邵承……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雖然發生了那種事,他覺得自己受儘了欺負,但,但他也確實從賀邵承手裡占到了便宜,拿了錢,拿了手機,又跟著吃了那麼多飯。他知道自己也不好,脊梁骨沒挺直,所以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是最好的。

陸雲澤急促地呼吸著,雙手在鍵盤上終於按了下去。左邊的按鈕接電話,右邊的則是掛斷。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手都開始不協調了——

鈴聲終於停止,因為他……接通了。

呼吸都停滯在了此刻。

賀邵承站在陽台上,當“嘟嘟”的聲音停止時,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室內沒有開空調,整個彆墅和屋外基本是一個溫度。他也沒有穿著外套,就隻是一件春秋季的長袖襯衫和西褲,單手插著口袋站在那裡。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嚇壞了陸雲澤,將彼此之間的關係推入了懸崖。他不應該再去打擾對方,或許對於陸雲澤來說,自己的出現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錯誤——

但在這個闔家團圓,人人幸福美滿,連乞丐都被社區工作人員邀請去一同共用年夜飯的日子裡,他卻到底沒有忍住。

已經體會過有另一個人在自己身邊的溫暖,賀邵承已經無法回到那樣冰冷,漆黑的人生中去了。

整個彆墅裡滿是冷清,就算所有的燈都開了,也仿佛根本沒有人住在這裡。他微微皺眉,這才意識到似乎是接通了電話,而不是被掛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低啞地“喂”了一聲。

“雲澤……是你嗎?”

陸雲澤沒吭聲,但是他急促的呼吸聲卻傳了過去,讓賀邵承立刻就確認電話另一頭的人是他。

男人凝視著窗外,心臟跳動的節奏都快了幾分。他在心裡想過許多要和陸雲澤說的話,很多很多,但現在卻全都抿在了口中。

都沒有意義了。

“你的身體……還好嗎?”他低聲詢問著,那一天早上陸雲澤的難受是那麼的顯而易見,讓他後悔了許久自己的莽撞。他也是第一次,也沒有做好準備,一切真的太……魯莽了。

陸雲澤沒想到他會說這個。

耳朵不爭氣地紅了,他還是不說話,就微微顫抖著手,把電話拿在自己的耳邊。他應該掛掉的,他應該掛掉的,可是手此刻卻根本按不下去,就那樣僵硬地捏著。

他的身體……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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