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在哪學過,它們就像什麼與生俱來的東西一樣。
“記得啊,”盛靈淵不慌不忙地也切換成古語,“一百零八片,劊子手的手藝太差。”
童屍們同時笑了起來,是兒童那種“咯咯嘰嘰”的笑法,與濤聲混在一起,他們說:“這裡剛好有一百零八具屍身。”
話音沒落,一具童屍突然暴起,像一道刀光似的,直衝盛靈淵飛了過去,快得讓人睜不開眼。
盛靈淵反應很快,立刻錯開半步閃開,與那童屍擦肩而過——饒是這樣,手背上仍多了一道刀傷。
宣璣眼角一抽,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背。**並不疼,可總有種自己被人砍了一刀的錯覺。
童屍落在快艇甲板上,身上沾了盛靈淵血的地方被腐蝕了,露出焦黑的皮肉和隱約的骨頭。
“喲,天魔血。”它笑出了一口森森的牙,“人皇陛下,可是你那能斬斷天地的天魔劍已經碎啦,你身上的血,夠染遍這片海,殺完我一百零八個分/身嗎?”
宣璣腦子一炸,突然,他耳畔響起無數雜音。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個宮殿似的地方,一個人緊緊地抱著他,手臂一直在發抖,他看見黑壓壓的一排人頭,在地上跪了一片。
都在逼迫他。
“此劍斬妖王時破損,被妖王的怨毒腐蝕,連高山一族都無藥可救。它與您心神相連,若留著它,必定於您心智有損。”
“您素來兼聽自持,近來卻時有暴躁衝動之舉,陛下,此物不祥,要早做處置啊!”
“陛下,妖族尚未肅清,江山方才初定,億萬將士屍骨未寒,您背負萬民之望……”
宣璣聽見年輕的盛靈淵冷冷地打斷那人:“億萬將士屍骨未寒,丞相想先寒一寒麼?”
“下去自己領三十棍。誰再提一個字……”他冷笑了一聲,桌案上的水杯瞬間炸裂,熱茶湯灑了一案。
那笑聲裡壓抑著說不出的陰冷與殺意,盛靈淵拂袖甩翻了桌案,提劍便走。
一道目光射過來,宣璣一哆嗦,抬起頭,看見那些滔滔不絕的腦袋後麵,一個戴著麵具的黑影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圍,是他曾在阿洛津的溯洄裡見過的丹離。
那時,度陵宮還沒有修完,皇城一片狼藉,皇駕暫停於三十裡外的行宮,宣璣發現自己能脫離劍身四處遊蕩,隻是沒人能看見他,盛靈淵其實也看不見,但他們於彼此,就像後背,或是內臟,雖然不在視野範圍內,但能分享對方最幽微的感受。
他聽見謠言四起如塵囂。
“不過是區區一把劍而已,右相多一句嘴,挨了三十軍棍……花甲之年啊!抬下去就進氣沒出氣啦,我看明天家人就得披麻戴孝,陛下瘋了嗎?”
“我聽人說,劍有雙刃,一邊傷人,一邊傷己,果然不假。那天魔劍斬得了妖王,也能迷惑人心,陛下越來越……”
“噓……”
“我聽人說,陛下年幼時曾流落在外兩年多才被找回,找回來的時候就帶著那把天魔劍,想是多年傍身,感情深厚。”
“我哥是陛下近衛,他說聽見過陛下對著劍說話,竟是有靈不成?”
“唉,以往禍亂超綱的不是柔佞就是妖姬,怎麼到我朝成了一把劍?這都什麼事!”
“帝師昨夜觀星,連歎數聲,隻說‘不祥’。”
“禍害!禍害!”
那會妖王雖然已經死了,但他在人們心頭留下的陰影沒有散,傳說妖王有九百九十九個分/身,命比蜈蚣腳丫子還多,人們做夢都怕他卷土重來。
二十多年離亂,暗無天日,實在太慘烈了,人族也好、其他族也好,都打得奄奄一息,隻剩殘血了,哪經得起再來一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更讓人不安的說法傳了出來——
他們說,人皇的天魔劍在斬妖王的時候裂了條小口,有一條妖王魂鑽進去了。
憂心天下的忠臣良將們聽完嚇尿了,集體去找高山人王求證——高山人世代煉器為生,在刀劍方麵當然是無可置疑的專家。
高山微煜王聽說這事,一拍胸脯,表示自己義不容辭,大局為重,個人安危算個鳥。以後哪怕被人皇記恨也不怕。
於是,在帝師的默許下,這個“英雄”帶著忠臣們密謀了一場逼宮。
除夕那天的宮宴上,丹離敬了人皇三杯酒。
長者祝酒不便辭,可是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人皇喝完以後,不到一炷香的光景,起身時居然沒站穩。
宣璣預感到了什麼,用力一甩頭,然而沒有了封印,最可怕的記憶還是無可避免地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