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修)(2 / 2)

白月光佛係日常 雪花肉 12191 字 3個月前

因為母親已經無法供他日常所需的養分和休眠,所以他們的母子緣也快儘了。

鬱暖有些怔然。

她知道,孕婦的心情和精神狀態,也會影響良多,更遑論由於精神原因,她連最基本的飲食都無法保證,隻有每日強壓著乾嘔,用下的一盅參湯,還險險吊著她的生命。

而她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之中,卻不代表她一無所察。

每日見到他,仿佛還是原本的樣子,但是鬱暖知曉,陛下同樣傾儘一切,想要治好她。

但這都是徒勞。

鬱暖太明白了。

因為她必須按照劇情走下去,那玩意在她腦中生了根,發出的芽纏繞在她的骨血腦髓中了,很快便要破開血肉長出來,長出一朵氤氳著深濃死氣的骷髏花。

鬱暖摸著尚且溫熱的腹部,眼中有些乾澀。

這段日子,她每日都會寫一張紙,每張紙上都有她想對孩子說的話。

聽上去很老套,但她隻能想到這些了。

每一年,他都能看到素未謀麵的娘親,留給他的隻言片語,或許是玩笑著,或許是警告著某些道理。

或許在這個孩子終老回顧一生時,能在記憶裡,根據一張張的澄紙,拚湊出母親依稀的容顏。

鬱暖想過,可能寫到最後,她不能動筆了,那才會放手。

而她的孩子一定會長命百歲,代替她看遍春夏與秋冬。

但仍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夭折了,甚至連那第一張紙,都不能瞧見。

鬱暖繼續躺下後,卻睡得不沉,白日裡有人給她把脈,她也能隱隱聽聞,卻絲毫沒有力道起身。

“……陛下,娘娘的身子恐怕……藥材……滑胎之象……僅僅是……無可避免……”

不知從何時起,大腦的痛感麻痹了聽覺,使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言語皆成了支離破碎的詞句。

但是鬱暖卻明晰到,太醫到底做了什麼。

她一點都不想向劇情妥協。

她很少恨什麼人,但現在,她的心情已然無法再寧靜下去。

極端的痛楚和絕望,讓她覺得渾身都緊繃而凝滯,仿佛是死去多時,又似是一具沒有生命的石雕。

讓她的孩子死掉,再逼著她苟延殘喘麼?

想要讓一個母親,去殺死她將要帶著祝福出生的孩子,再可恥的沾上胎兒的鮮血,苟且於人世間受儘千刀萬剮的折磨。

拖著可悲殘破的身軀,以吾子性命為價,到底有什麼意義?

鬱暖在睡夢中的眉頭,輕輕舒展開來,仿佛做了一個釋然有快意的夢。

待鬱暖再次醒來,已至黃昏。

皇帝這次沒有在書案處批奏折,隻是低垂著眉目,在她身邊。

鬱暖慢慢睜眼,眸中醞釀出柔弱的意味。

她對他輕輕道:“陛下。”

他握住她的手腕,鬱暖才軟綿綿開口:“我以前與您說過,我很喜歡您的佩劍。”

他說:“嗯。”

鬱暖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害怕。能把它交給我保管?”

她的眼中似含著秋水,盈盈欲滴,帶著天生的嬌意,乖的令人心折。

若是以往,他一定一口回絕,但是此時卻沉默了。

皇帝目光慢慢審視著小姑娘的麵容,問道:“為何?”

鬱暖笑的很純淨爛漫,輕柔道:“因為,劍是兵中君子,更能辟邪,而那是您的劍,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安心許多。”

她……連自殺都沒有力道,走不動路,敲不碎碗,但至少可以借著鋒利的劍刃,結果了自己。

她縝密想過,似乎借劍一觀,是個很唐突的做法,但卻是所有方法裡她最有可能成功的。

因為她沒有任何理由借匕首,無人服侍便走不動路,自縊無方,敲碎瓷碗一定會把人引來,而毒I藥之流更不必想。咬舌自儘的死法並不切實際,因為她的咬合力沒有大到能直接殺死自己,舌頭斷裂一半,人卻死不了,既不痛快,也無意義。

隻有借劍,那是她很早之前便開口詢問過的,似乎像是作了鋪墊,看上去還有機會能圓滿。

他垂下眼瞼,溫柔吻了她的手腕,定定看著她道:“朕答應你。”

“但你要乖一些。”他的語氣溫柔低沉,帶著令她不舍又心癢的寵溺。

鬱暖主動親吻了他修長的十指,皆印上軟和的吻,有些留戀的蹭了蹭男人指骨分明的手背,對著他乖順點頭。

晨光微熹時,他離開上早朝。

男人穿著玄色帝王袞服離去前,鬱暖感受到唇畔的柔軟之感,還有額頭上,冕旒垂落下時冰涼的質感。

他是野心勃勃的皇帝,是手腕殘酷精準扼要的男主,是戚寒時,亦是她鐘愛至死的夫君。

待他離去,鬱暖過了好一會兒,才攢足力道,強撐著起身,捂著虛軟的小腹,隻覺得腿間一點點在墜疼。

她有些等不及了。

鬱暖的手臂都在發抖,兩手沉沉緊繃,方能把懸著的寶劍抱下。

她忽然湧出一些眼淚,抱著那柄劍鞘時,心底的柔和依戀湧進眼底。

這把劍樣式古樸,在劍柄處嵌有細潤的玉石,比普通的劍或許還長幾公分,雕刻著銘文和一條神龍。

聽聞,隻是男主年少時,命鑄劍世家岑氏打造。

劍名“六合”——意指天地四方。

那是少年天子的滿腔抱負,是為皇者的宏圖大誌。

年少時的他,應當會握著劍由上而下緩緩擦拭,沉默想著國事,思慮年幼時的屈辱。

劍芒乍現,少年皇帝的雙眸對上薄而利的劍鋒,和屬於自己的,那雙冷銳冰寒雙眼。他散漫的輕笑,囂張又帶著久經世事的深算。

少年時代的戚寒時,雖拘束頗多,但那一顆心卻帶著天生的冷硬,與青澀澎湃的少年氣概。

做事時不必礙手礙腳,不用瞻前顧後的嬌養一個不久與世的小姑娘,不用給她柔聲念話本子,更不必因擔憂她何日消亡。

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的血,染上六合劍。

但仿佛也沒旁的法子了。

鬱暖的決心下的很快,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清明有力起來,拔出六合劍時,雙眼照上劍刃,她看見此時自己的眼裡滿含迷茫,那是帶著戾氣的蒙昧和決然。

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鬱暖還在猶豫,猶豫是不是還眷戀人事。

殿前的帷幔輕輕拂動,又緩緩落下,仿佛甚麼都沒有發生。

鬱暖是個嬌氣的姑娘,怕疼怕酸怕苦,甚麼都怕,最怕的便是死亡。

她很早以前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卻也花了很久的時間克化它。

這樣可不行啊。

她的手心冒出一些汗水,忽然鬆動了手腕。

她看著,似乎要放棄了,

想要給自己留更多的喘息時間,或許還有甚麼值得她眷戀的。

然而,霎時間,她忽然抬手,寒光顫抖高亢的迸裂,鬱暖白皙的脖頸處,被鋒利的劍刃割裂出一道殷紅的裂口,溫熱的血液驀地濺落在劍柄的玉石上。

鬱暖的精神恍惚起來,她聽見自己戰栗的喘息,和皮肉難以為繼的呻I吟。

她的雙手握緊,還待再用最後的力道,讓自己徹底安息下來,卻被一隻冰冷的,帶著漠然的力道大手,緊緊匝住了手腕。

那力道幾乎能握碎她的手腕,鬱暖甚至聽到自己骨骼快要龜裂的聲音,然絕望之中,她分毫動彈不得。

再恍惚間抬頭時,她便對上一雙,仿佛像是從煉獄中走出的,嗜血陰冷的眼睛。

那個惡魔居高臨下捏著她的脖頸,甚至露出了一個詭譎可怖的笑,力道讓她疼的發顫,而那雙被她吻過的修長手指上,染上她的鮮血,濃鬱的,不住往下流淌。

那架勢冷酷而駭人,他似乎已經被六合挖去心竅,神態陰翳可怖。

“哐啷當”一聲尖銳嗡鳴的脆響——泛著寒光的六合劍摔下床榻,劍刃處緩緩流淌下她的頸血,殷紅粘稠,讓人心驚肉跳。血色蔓延到寢宮的地麵上,仍帶著頸血的溫度,與冰冷清寂的石磚交融在一起。

鬱暖的睜大眼睛,控製不住的流下眼淚,雙手卻脫力垂落,最後一絲意誌也土崩瓦解。

仿佛有什麼,從體內破裂開來。

沒有疼痛的感覺,卻帶著一絲麻癢和釋然,像是冰涼的泉水澆注在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