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2 / 2)

然而,這種村口閒聊式的愉悅,並沒有持續很久。

鬱暖和米琪婭都知道,她們沒有把對方當成什麼很好的朋友,頂多隻是各有心思。

卻沒想到,分彆的那一天來的很快。

到了西南王壽宴這一天,長安來了一位貴賓。

米琪婭公主帶著裹了紗巾的鬱暖,從另外一側起身,照著鬱暖的提示,與那一位貴賓點頭微笑,並行了一個標準的中原禮。

鬱暖看得出,米妮公主並沒有死心。

誠如她所言,皇後久病連起身都困難,說不定哪天就薨逝了,想要嫁給戚皇的女人排著隊數不清,皇後估計成日遭人紮小人了,也實是倒黴。

那位公子是西南王的外孫,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派來西南,皇帝的所為,可謂是意味深長。

鬱公子年紀輕輕,身量如修竹,穿著一件紅色官服,在大殿前端著酒籌,臉上掛著平淡的笑容,對米琪婭公主點頭,說上兩句話以示友好後,便溫文有禮,擦身而過。

早知道這位鬱公子也定了親事,米琪婭公主就抱怨:“怎麼好的中原男人,都這麼早定下了。”

鬱暖的長袍至腳踝,麵部被紗覆住,由於身量纖細,故而懷孕的身子在寬鬆的袍下,不仔細看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她跟隨米琪婭公主離開,與那位公子擦肩時,卻感到氣氛變得有些凝實。

霎時間,遠處的談話聲和禮樂模糊而朦朧起來,鬱公子的身形僵直,近乎驚愕難以置信的轉身。

而那位長安來的鬱公子,幾乎不用一眨眼的時間,便折返回來,對米琪婭公主皺眉拱手,多了幾分不同的態度,道道:“公主殿下,能否借你身後的那位婢女一觀?”

米琪婭公主含笑道:“當然不行,中原的塔拉姆,我不得不提醒你,她已經有了夫家,所以如果您要享用她,那是不被喀舍爾之神允準的。”

鬱公子皺眉,語氣有點生硬道:“公主慎言。”說罷看了鬱暖一眼,舒一口氣,還是轉身離去。

而在酒桌用菜的時候,鬱暖才見到了大名鼎鼎的西南王。

老人高高在上於上首,即便是壽宴,仍穿著一身輕甲,在陽光下透著寒芒,仿佛他一輩子都是這樣與兵器和警惕為伍。

這趟壽宴上,米琪婭公主是貴賓,坐在很靠前的位置,但由於貴賓太多,所以西南王並沒有特意與米琪婭多說話,隻是爽朗邀請她在西南多住些時日,寥寥幾句而已。

這老頭蓄著濃密的胡須,發絲尾端有些卷曲,說起話來聲音很雄渾,待人意外的很親和,就是看著麵色不太好,全程都沒有和外孫鬱成朗說過話。

鬱暖看著他,便覺得有些熟悉,帶著一點親近,又很生疏害怕。

西南王在死人堆裡行兵多年,直覺很敏銳,寥寥一眼瞥過來,立即對上了鬱暖睜大的杏眼。

西南王:“…………”

老頭瞥過去時麵無表情,轉過頭去卻神色莫名起來,啜了一口美酒,皺起了眉頭。

他覺得自己或許是醉了,竟然會覺得女兒明珠回了西南。

可是他的女兒,或許一輩子都見不了了。

他看著米琪婭公主大膽爽快的吃酒,還有明豔動人的模樣,以及滿身的華貴衣著,便想起女兒來。

若明珠還在西南,她比這個公主,也不差什麼,甚至更尊貴,日子更悠閒舒雅。

可惜

到底是他對不起女兒啊。

可卻,終究無力補償她。

想起朝廷和他萬分寵愛的外孫,西南王又緊緊皺起眉心,仰頭灌了滿口烈酒,隨意以袖擦拭,重重舒氣。

絲竹禮樂聲起,各方人士其樂融融,隻有西南王皺著眉。

由於懷著孕,鬱暖去更衣的次數較為頻繁,於是宴過稍半,她又提著裙角默默退下。

這真是非常尷尬。

走到回廊拐角處時,後頭陰影處,忽然出現了兩個侍女,她們每人伸出一隻手,壓在鬱暖的肩胛上,力道沉重,防止她反抗。

其中一個冷冷道:“請隨我們來一趟。”

鬱暖甚至沒有掙紮,隻是有些皺眉茫然,但非常聰明和順從,使得兩個侍女相視一怔。

他們來到一棵大樹下,接著所有人都退避,隻餘鬱暖和那位長安來的鬱公子兩人。

鬱公子快步上前,把她的紗布取下,瞳孔便緊緊收縮,額上的冷汗滴滴墜下,他一把拉住鬱暖的手道:“阿暖……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鬱暖有些懵,怔然道:“你是……”

鬱成朗近乎失了神誌,隻是迫著她道:“是長兄啊!你看看哥!你仔細看看哥!阿暖?阿暖!!”

鬱成朗眼裡布滿了紅血絲,握著她的肩胛使勁控製著力道:“乖暖!你、你告訴哥,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年多,你你究竟吃了多少苦!”

鬱暖眨了眨眼,才慢吞吞道:“……什麼?”

她微笑起來,柔和道:“抱歉,我並不認得您。”

鬱成朗像是一隻困獸,在樹下反複走著,一拳打在樹上,紅著眼抬頭道:“阿暖!你不知道,這一年多,陛下為了尋你,幾乎把整片疆土都翻了個遍為你動用了不知多少密令,那天晚上,成個長安城都戒嚴了,所有的人家都被搜查過,陛下親自尋遍了長安。甚至在一年前,有人說在極北見過與你相似的女人,陛下怕你在那頭害怕,怕你被欺負,不顧朝臣反對,禦駕親去了那裡,可卻!始終一無所獲!陛下甚至大赦天下,隻為你求些虛無的善報,他從來不信這些,可這次卻這段日子……這段日子……”

他幾乎語無倫次,語氣裡儘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對妹妹濃濃的憂慮,還有萬千酸澀的感慨。

這個小姑娘根本不知道,這近兩年裡,她的夫君和家人都是怎樣走過來的。

鬱暖有些無言。

什麼一年多?

於是她隻是轉身,輕聲道:“鬱公子慎言,我還要服侍我的主人。”

鬱成朗在她身後嘶啞著嗓音道:“乾寧十七年秋日,你到底去了哪裡——”

鬱暖知道,今年是乾寧十九年。

微風刮過她的裙角,鬱暖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是七日前”

鬱暖有些踟躕,但對鬱成朗有些天然的好感,於是輕聲澄清道:“我醒來便懷了孕,對於你說的那些,我也不記得,你會不會認錯人了?”

大殿裡,男人取下鴛鳥紅腿上的信筒,修長的手指細細展開。

乾寧帝的麵容比起許久之前,更為平和儒雅,手腕上的明黃佛珠穗微擺,而男人靜默無聲的把紙上的女子肖像握在掌心,目光一寸寸撫過她的麵頰,脖上的傷口,奇怪的衣裳樣式,以及她懵懂彎彎的眼睛。

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天然的明媚和快活啊……

手心攤開時,紙張由於受力的緣故,碎成細小的紙片。

他在燭火下,慢慢淺笑起來,卻隻是輕描淡寫把碎紙壓在一邊,又拿了一張澄紙來,沾墨的筆鋒有遒勁蒼涼之勢,隱隱峰回路轉,強勢而不容置疑。

他隻寫了三個字。

他將紙放在鴛鳥腳邊的信筒,慢慢撫著鳥兒的頸毛喂食過後,打開鏤雕的長窗放行,在窗邊慢慢撚過手邊沉黑樸素的佛珠,一切都如行雲流水的日常,平和而淡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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