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上的傷(1 / 2)

幽無命帶著桑遠遠,向南行去。

行出十幾裡, 他忽地咧唇笑了笑。

“小桑果, 你說, 嶽父大鬨祭典,是個什麼模樣?”

見他終於肯吭聲了,桑遠遠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歎息:“父親的演技……嘖。”

想想都辣眼睛。

幽無命眯著眼, 微仰著下巴, 想一會兒,笑幾聲,想一會兒,又笑幾聲。

另一邊。

桑不近正在給父王捶肩。

真是難為這老頭了,裝得像模像樣,那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此刻回憶起來, 桑不近仍是覺得太陽穴‘突突突’地跳著疼, 當著老爺子的麵, 想笑也不敢。

當初桑成明謀逆之後跳下冥淵,死無對證,誰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情。

此事桑州一直在查,卻始終沒有找到線索。

幽無命送來的文書,倒是給桑州提了個醒——這幕後黑手既然能偽造文書陷害幽無命,那麼,當初桑成明之叛, 會不會也是出自同一方勢力之手?把這前前後後的事情連起來一想,總覺得好像隱隱摸到真相了。

既然有人想要幽州和桑州死,那麼,桑州自然不能扔下幽州這個難兄難弟!

拿到幽無命送來的那份文書後,桑不近親自操刀,依葫蘆畫瓢,造了一份假得一模一樣的王令,上麵寫著,令桑成明率軍偷襲韓少陵和幽無命。

桑州王與桑不近帶著這兩份文書,挑了個最熱鬨的時候,當眾甩出證據,大喊幽州冤枉,攪黃了祭天大典。

——祭個屁啊祭,幽州是冤枉的,六月都飛雪啊!這幕後黑手是拿帝君當刀使啊,先想滅桑州,又想滅幽州,這是要顛覆雲境數千年基業哇!

——今日冤枉的是幽州,明日誰知道又要害誰?這般挑起內鬥,等到下次冥魔來襲,還有誰能為人族捐軀?這幕後黑手,是要滅了人族,是要毀了全境哪!

——千萬年太平,祖宗留下的基業,代代傳承的文明,眼見就要毀於一旦,毀於一旦啊!

桑州王便是這麼鬨的。

桑不近回憶起方才女帝和各州主君特使們臉上的表情,嘴角不禁抽了又抽。

這事兒,確實隻有桑州王來鬨最合適。

當初桑成明率軍偷襲剿魔的韓少陵與幽無命,險些置二人於死地,幸得桑州王力挽狂瀾,在長城下救韓、幽二軍於危難,這是舉世皆知的事實。

誰都知道桑州王是無辜的。

所以,隻要將桑成明謀逆之事和幽州的叛賊截殺桑州王之事扯在一起,兩份證據一捆綁,立刻就能把幽州這樁‘鐵案’給掀個倒仰。

被截殺的受害者親自跳出來替幽州喊冤,又有確鑿證據,眾目睽睽,天都想緩一緩處理都不行,隻能立刻頒下諭令,停止伐幽。

隻是為難了老頭子,一大把年紀,還得當眾唱這一出大戲。

“想笑就笑!”桑州王一巴掌拍在桑不近腦門上,“你小子,憋笑的壞樣,更是氣煞老夫!”

雖然桑不近生著一副漂亮的女相,但桑成蔭從來就沒有因為他美麗可愛而心疼過他半分。

桑成蔭自己就是被老桑王從小胖揍到大的,生了個兒子之後,也是照三餐揍,生生把桑不近這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給揍成了一個皮實的糙漢子。

桑不近腦門挨了一巴掌,瓷白的皮膚連紅一下意思意思的意思都沒有。

他嘿地一笑,道:“爹,我哪是在笑你,我隻是在想,幫了幽無命這麼個大忙,他總該答應放了小妹了罷?”

一提這個,桑成蔭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豎子!若敢動我閨女一手指,看老子回頭不閹了他!”

桑不近若有所思:“其實仔細想想,軾父上位這種事,幽無命也不算是開創先河者,此人心狠手辣,是個梟雄。觀他平素行事作派,其實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他說得起勁,沒發現自家老頭子的眼神已越來越危險。

“嗯哼?”

“此獠彆的不說,倒是向來不近女色,”桑不近沉吟,“這一點,強過韓少陵。”

桑成蔭微笑:“不近女色、軾父,近兒倒是很欣賞幽無命,嗯?”

桑不近也未娶妻,說是沒有尋到意中人。

“啊,還成吧,”桑不近沒發現自己掉了個坑,隨口道,“若是小妹當真中意他……啊嗷嗷嗷嗷爹你打我作甚!”

“軾父,軾父!老子叫你軾父!哈!小兔崽子,毛長齊了,啊?!”

桑不近被踢成了一個漂亮的球。

“爹爹饒了孩兒!”

……

幽無命帶著桑遠遠一路南下,很快就到了幽州與天都的交界處。

他在一座城池中停留了一個時辰,將幽影衛分批派了出去,然後換裝、易容,扮成一隊運送幽州特產水靈菇前往天都交易的商人,很低調地向著天都行去。

這水靈菇其實是一種青苔,雨後,便會生長在那種深青色的石頭縫裡,它們天然蘊含著許多水靈蘊,深受水屬性強者歡迎。

隻有這等上好的貨品,才有出現在天都集市的資格。

同行的幽影衛不到二十人。

桑遠遠發現,自從扮作商人的隨從之後,他們就再也不像猴子,也不像戰士了,一個賽一個樸實無華。

“我們要去做什麼?”桑遠遠有些摸不透幽無命的想法。

他重傷未愈,此刻去天都?

“嗯,”幽無命易容成了個病秧秧的商人,說話也是有氣無力,“去殺皇甫俊啊。”

說出來的話倒是十分凶殘。

“你連刀都沒帶。”

喬裝打扮進入天都,自然是無法帶著兵器的。

幽無命得意地笑:“小桑果,我可不是隻有刀厲害。”

桑遠遠暗想,果然是,狂之又狂。

伐幽祭典,皇甫俊沒派特使,而是親自前往天都。皇甫州位於雲境最東,與天都之間隔了小薑州、雲州,萬裡迢迢。

要殺皇甫俊,這一路,的確是最好的下手時機。隻不過幽無命此刻的狀況,怎麼看也不像是能殺得了皇甫俊那種強者的樣子。

她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他會英年早逝了。

他根本沒耐心養傷,隻要不倒下,便時時都在壓榨自己的身體。再這樣下去,根本不需要誰來殺他,他自己就活不了幾年。

桑遠遠輕輕歎了口氣。

想要治傷,就得直麵傷口,有時候,必須撕開它們,將壞肉剔去,在最劇烈的疼痛之後,奪回新的生機。

心上的傷口,也是同樣。

……

商人趕路是不騎雲間獸的,得坐車。

短命很委屈地和四頭拉車的雲間獸走在一起。這些很沒眼色、靈智未開的畜生還想排斥它這個新來的,被它收拾了一頓之後,老老實實走在它的前方。

它像隻牧羊犬一樣,牙縫裡叼一根長長的草鞭,走在它們的後麵,時不時照著它們屁屁上抽一下,禁止它們偷懶。

幽無命湊到了桑遠遠耳朵旁邊,悄聲嘀咕道:“你是不是也覺得,短命它成精了?”

“唔……”桑遠遠道,“估計是跟你待一起久了。”

幽無命把那對漆黑的眼球子轉了兩圈,還是沒分辨出桑遠遠是不是在誇他。

“幽無命。”她忽然就一副委屈的樣子,可憐兮兮地喚他。

他一怔,微縮著瞳仁,盯著她:“嗯?”

“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身體?”她問。

他的瞳仁縮得更緊,臉上卻是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怎麼,小桑果是擔心我滿足不了你麼?嗬嗬,想什麼呢,到時候你隻有求饒的份,知道嗎?”

她垂下頭,啪嘰掉了顆大淚珠:“你傷得這麼重……我已習慣了每日都喜歡著你,我不敢想,哪天若是對著空無一人處……”

他極慢、極慢地把頭擰到了另一邊。

她輕輕拽著他的衣裳,視線落在他的肩膀上,見他的肩膀起伏弧度比平時稍微大了一些。

呼吸也重了許多。

她已經成功激起他的共情了。

習慣每日親吻、說喜歡的人,不僅是她。

他也會習慣。一旦習慣了,再失去,就會不習慣,就會無法接受。

“不會有那種事情發生,小桑果。”他的聲音幽幽飄出來,“我死的時候,不會丟下你。”

她把臉蛋倚在了他的背上,雙臂輕輕環住他。

“好。”

她心中暗暗地想,從‘帶著你一起死’到‘陪著你長久活下去’,恐怕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不過,她從來也不會畏懼艱難的挑戰。

他忽然掙了下,捉住她的胳膊,轉身,把她從他背上扒了下來。

“小桑果!”他捉住她的肩,瞪著眼睛控訴,“你把我的衣裳弄濕了!”

他抬起大拇指,重重揩掉她眼角的淚,然後抽著嘴角問道:“你沒拿我擦鼻涕吧?”

桑遠遠很想吹他兩個泡泡。

“那你答應我稍微愛惜自己一點。要不然我下次全擦你身上。”她仰著小臉,和他討價還價。

她說前半句的時候,他下意識想要轉頭逃避,等到聽完後半句,他忍不住垂著頭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他很敷衍地抬頭對她說:“好好好。”

眼睛裡亮晶晶的。一副拿她沒什麼辦法的樣子。

桑遠遠也沒想把他逼太狠,這隻刺蝟太敏感,稍有風吹草動,他就會緊緊蜷起來。

“那我們一起修煉。”她笑吟吟道。

幽無命嗤地笑了:“小桑果,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對呀,”她睨著他,“幽州王這麼小氣麼,蹭蹭也不讓?”

“蹭蹭蹭!”他很不耐煩地說著,偏過頭,藏起唇角的笑意。

他扔了靴子,盤起膝蓋,即刻入定了。

這樣的高手,確實是不一樣。

桑遠遠想要入定,還得先調整呼吸,平複心緒,準備個大半天,有時候就像晚上睡覺失眠了一樣,折騰半天也入不了定,那種難受,真是誰試過誰知道。

再看看人家!

幽無命入定之後,空氣中便開始彌漫著淡淡的木香。

桑遠遠覺得,如果這個男人一直就在她身旁修煉的話,她隻要窩在他旁邊睡覺,修為也定能噌噌往上漲。

木靈蘊實在是太濃鬱了。

果然,找個本係學霸當男朋友的妹子都是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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