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
醫院。
儘管今天不是雙休日, 醫院仍舊人滿為患。
等候廳沒有一個空位, 就連孟濡掛號的科室也不例外。
雖然孟濡提前預約了, 但她來的比預約時間早,也要在外麵等候一會兒。
拿著掛號單,孟濡坐在診室外的長椅中。
她來之前在家裡喝了杯牛奶, 但是剛才在醫院的廁所中全吐了。這會兒肚子很空, 孟濡從包包裡拿出幾顆牛奶糖,隨便挑了一顆剝開糖紙放入嘴裡。
奶糖外的糖衣在口中化開, 濃鬱奶香發散, 雖然還是沒什麼食欲, 但孟濡心裡舒服了。
她對麵坐著一位小女孩,女孩的媽媽在旁邊陪著她。女孩大約十三四歲模樣,身材清瘦, 臉蛋暗黃。
女孩媽媽擰開一支礦泉水遞給她, 女孩伸手去接。
空蕩蕩的袖口下, 女孩的手腕瘦到皮包骨, 孟濡隻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不再看。
女孩喝了幾口水, 下一秒就忍不住去一邊的垃圾桶旁吐了出來。
女孩媽媽看著她的背影,眼眶驀地紅了,忍不住轉身拭淚。
……
孟濡拿在手中的掛號單被她捏皺了, 指尖細微地顫, 她用了些力才忍住。
心裡恐懼, 以前她雖然也知道自己生病了, 但這是孟濡回國後第一次來醫院。也許是周圍的人多,焦慮與畏懼的氣氛更能感染人,再加上麵前這對麵容憔悴的母女,孟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好像病得很嚴重。
她有點害怕。
害怕自己會和那個女孩一樣。
腦海裡不斷回憶女孩那截細瘦的手腕……
孟濡的心被揪緊,淺淺吸了一口氣。
幾分鐘後,輪到孟濡進診室。
診室中央坐著一名穿白大褂的醫生,戴著眼鏡。
醫生看到她,溫聲問:“你怎麼了?”
……
從診斷到檢查身體,用了一上午時間。
醫生詢問了孟濡的症狀,又了解她這個狀況已有半年時間。讓孟濡先去檢查體內微量元素,又去做了胃鏡,最後結果出來後,醫生先給孟濡開了幾種口服液藥物,讓她定期來醫院複查身體。
孟濡站在醫院門口,轉眸尋找過馬路的斑馬線,耳邊卻還是醫生最後說的那句話。
——“不一定有用,這屬於心理疾病,如果不是刻意節食,你有什麼工作壓力嗎?建議你調整心態,保持樂觀的心情。如果後期沒有用,可能精神心理科更適合你現在的情況。”
孟濡將小半張下巴縮進樽領毛衣裡,過了路口站在路邊打車。
一輛的士在孟濡麵前停下,司機問她去哪,孟濡猶豫了半天,還是說出家的地址。
她現在其實不太想回家,但除了家裡,好像也沒有彆的地方可去。
早上出門時陸星衍問孟濡到底去哪,孟濡撒謊說:“舞團組織體檢,你也要跟去嗎?我會跟大家說你是我弟弟。”
“……”
陸星衍這才放棄了。
最後陸星衍和孟濡一起出門,他去學校,孟濡去醫院。
回到家,空無一人。
孟濡喝掉兩小支醫生開的口服液,路過陸星衍房間,門開著。
裝滿足尖鞋的那扇櫃門已合上,外表看起來毫不起眼,裡麵是送給她的童話王國。
孟濡情不自禁地上前,打開櫃門。
這次她將每雙足尖鞋都拿出來看了一遍,再逐雙擺放回去,仿佛能看到少年收集這些鞋子時所費的心思。
孟濡還看到了三年前她為自己定製的那雙足尖鞋。
也就是說,陸星衍從三年前就開始為她買鞋子了。
要怎樣的心思,才能堅持這麼久。
孟濡現在還想不到,她拿下那雙被陸星衍縫緞帶縫得亂七八糟的足尖鞋,走回自己房間,找到針線盒打算重新縫一遍。
她拆掉陸星衍的線頭,按照他縫紉的痕跡再一點一點穿針引線。
她以為陸星衍曠課打工是自我放棄。
她以為陸星衍從來不在乎她是跳芭蕾,還是跳彆的什麼。
她以為……
卻原來,陸星衍會用他打工的錢,給她買一整櫃足尖鞋。
縫好緞帶,孟濡穿上試了下,大小和舒適度都剛好,她踮起腳尖在地板上轉了個圈。
忽然又想起醫生說的那句話。
心理疾病。
孟濡緩慢地停下,手扶著一旁的櫃子。
她知道,醫生那麼說不無道理。其實從一年前開始,孟濡察覺到自己的事業進入瓶頸期,就開始有些焦慮。
舞台效果不完美,技巧和樂感停滯不前,孟濡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怪圈。
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她拚命努力,想將更好的舞蹈呈現給台下的觀眾,同一個動作可以重複練習幾個小時,忘記吃飯,卻仍舊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多。
孟濡太過用力,事實往往不儘如人意。
一次她在俄羅斯的莫斯科大劇院上台演出之前,由於太過勞累,身體虛弱,暈倒在了後台。
那場演出不得不換成另一名首席演員代替她登場。孟濡休息了三天,學習舞蹈的人都知道一句話,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
之後孟濡更加努力地練習,從早到晚,不知疲憊。
同一芭蕾舞團的演員們看到她這樣,也不免很有壓力——舞團最優秀最年輕的芭蕾舞演員都這麼努力,她們還有什麼資格休息!
那一段時間,整個斯卡拉芭蕾舞團都格外緊張,生怕自己一偷懶就落後這個中國女孩一大截。
所有人都覺得孟濡很優秀,但孟濡自己不那麼覺得。
她為此一年沒有再登台演出,舞團團長也告訴她,她現在的狀況不太適合上台表演。
孟濡沒有任何抱怨,依然跟著舞團的成員一起訓練。
直到一次周末,孟濡和舞團成員一起去吃她最愛的中國菜。
一樣一樣可口熟悉的飯菜端上來,孟濡舉起筷子,卻沒有任何食欲。
她夾了一塊紅燒排骨,還沒吃進去就有點想吐。她放下喝了一口水,也是咽不進去。
舞團成員看著她,說:“孟,你的症狀很像厭食症。”
那個時候,孟濡才意識到自己不是不餓,而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