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高興嗎,孟濡?
是啊。
孟濡告訴自己。
能夠回到舞台,於她而言就是最值得的事情。
這是一大部分,還有極小的,不太明顯的一部分是什麼?
——是陸星衍明晚會來看她的表演。
剛才孟濡邀請陸星衍時,其實是希望他能來的。
所以當他沉默著沒有回答時,孟濡的心情有一些失落。
她希望自己在表演時,能有很親近的人在台下看著。
爸媽、姨夫姨母、姥姥都不太可能了,唯有陸星衍。
所以她僅剩的一張票,沒有給阮菁。
而是給陸星衍打電話時第一個問了他。
你要不要來。
看我重新登台表演。
但這種失落,僅僅是把他當成親人嗎?
又不太是。孟濡,你究竟在想什麼?
孟濡洗完澡,把洗乾淨的貼身衣物掛起來,穿著浴袍坐在床沿看著窗外擦頭發。
不待擦乾,就整個人無重量似的往後一倒。
大概是陸星衍送她那一整櫃足尖鞋。
孟濡很想讓陸星衍看到她在舞台起舞的樣子。
隻是,這樣嗎?
孟濡閉上眼,難以回答。
……
孟濡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她早晨七點起床,前往劇院排練廳獨自練習一上午。
中午休息,孟濡才來得及和以前芭蕾舞團的成員們見麵、打招呼。
迎麵一群人正要去外麵吃飯,紛紛熱情地邀請孟濡和他們一起。
孟濡早上隻喝了水,這會兒肚子是空的。但她不覺得餓,甚至擔心吃了東西下午胃不舒服,笑笑惋惜地拒絕了。
這其中有一名以前和孟濡關係很好的獨舞演員,當初也是她率先發現孟濡患厭食症。女孩走近孟濡,小聲問:“孟,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孟濡沒有多說,安撫性地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女孩放了心,這才和同伴們一起走出劇院大門。
孟濡目送他們遠去,回到排練廳,盤腿坐在地板,後腦勺輕輕抵著玻璃鏡麵。
她身體每一處都很累,也許是昨晚到今天練得太多,也許是她的厭食症原因,四肢乏力,眼前一陣一陣眩暈。
還有四個多小時。
孟濡悄悄告訴自己。
她緊緊抿唇,唇色失血。
求你了,孟濡說,再堅持一下。
那是你最向往的舞台。
如果這一次都不能堅持,那以後還能有回到國際大舞台的機會嗎?
渺茫。孟濡心裡清楚得很,她已經荒廢了一整年,芭蕾舞演員的生命本就短,還能再容忍她逃避多久?
正是因為清楚這些,孟濡才緩慢地睜開眼,從包裡拿出一條巧克力,撕開包裝紙,忍著反胃低頭咬了一口。
她一邊叼著巧克力,一邊抬起手指攏起散落的碎發,將頭發重新紮成一個漂亮的花苞。
再次投入訓練中。
……
*
家裡,胡阿姨今天中午過來打掃衛生。
陸星衍正在吃飯,他自己做的蔥油拌麵,麵條煮得太老了,難吃的一批。
胡阿姨見他難以下咽的模樣,心疼他,拿冰箱現有的兩個食材給他炒了倆菜,才開始收拾房間。
陸星衍昨晚說的兼職是給初中生做家教,吃完飯就過去。
他昨天提前準備好了今天上課的內容,如果順利,五點就能結束,前往覃郡大劇院。
陸星衍已經查好了學生家到覃郡大劇院的路線。
“濡濡今天去給南大學生上芭蕾舞課了嗎?”胡阿姨一邊收拾屋子一邊問道,她知道孟濡在南大教芭蕾,卻不太清楚她教的是覃郡芭蕾舞團。
陸星衍仰頭喝了口水,“沒。”他把孟濡今晚要去覃郡大劇院出演《唐吉訶德》的事情說了下。
胡阿姨一邊很高興,一邊想起什麼,驚呼一聲憂慮道:“我剛才看到濡濡床頭櫃前放著一雙跳芭蕾的鞋子,不知道是不是她準備要帶走的?萬一是的話,那她今天表演要穿怎麼辦?可彆落家裡了。”
陸星衍吃完飯,將碗筷放入洗碗槽。雖覺得不太可能,但還是走進孟濡房間看了看。
孟濡房間是暖色調風,床褥和地毯是同色係,橙黃與白相間。
房間比陸星衍房間略大些,光線明亮,舒適柔軟。
白色大氣的床頭櫃前,果然擺放著一雙不久前剛縫好緞帶、嶄新的足尖鞋,鞋下壓著個紙袋。
正是那雙陸星衍送給孟濡,卻被陸星衍縫得歪七扭八、孟濡不得不重新縫一遍的足尖鞋。
陸星衍覺得孟濡不會那麼粗心,但還是拿手機,打電話給孟濡打算確認一下。
電話撥通,響了幾聲,無人接聽。
一直到掛斷。
陸星衍皺了下眉,再次撥打,還是沒有人接。
他拿起那雙足尖鞋,反正他傍晚也要去覃郡大劇院,不管孟濡需不需要,帶上這雙鞋並不費多少工夫。
陸星衍收起手機,準備將鞋子放入下麵的紙袋。
不過紙袋提手勾住了床頭櫃第二格抽屜的手柄,陸星衍微一扯,帶著第二格抽屜打開半扇。
這裡麵以前放的是孟濡的一些零碎小玩意兒,孟濡回國後被她清理掉很多,現在空空的。
右下角兩個長方體的藍白色口服液顯得格外醒目。
陸星衍看出是藥,沒有尊重孟濡私有物品的意思,拿起那兩盒口服液打開看了看。
其中一盒喝了大半,隻剩下兩小支。另外一盒是空的。
陸星衍翻到背麵,密密麻麻的許多字,他垂眸往下尋找藥物功效和適宜人群。
看到時,僵了下。
【藥物功效】補鋅。
【適宜人群】厭食症、營養不良、免疫力低下等。
……
後麵還有又小又密的許多字,但陸星衍一個字都讀不進去,死盯著“厭食症”那三個字兒。
他呆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一刻不停地上網搜索厭食症的症狀。
打開網頁,陸星衍一個字一個字不漏地上麵的病情介紹。
越看手心越涼,他唇線扯直,眸深黑,在看到常見症狀為“惡心、嘔吐、眩暈、貪睡、四肢無力”時握著手裡的手用了點力,差點把手機砸到對麵的牆角上。
少年罵了句臟話。
症狀後麵,緊跟著是——
“多有治療上的困難。”
“10%-20%的患者早亡。”
他閉了下眼,後牙槽咬得發酸。陸星衍過了很久,才緩慢地站起,東西也不拿地朝家外走去。
胡阿姨在身後叫住他,“阿衍,你現在就要走嗎?書不拿了嗎?”
陸星衍停在門外,腦子是亂的。胡阿姨追上前,把陸星衍的書包掛在他臂彎,叮囑他路上小心後才讓他離去。
陸星衍下樓,原本想直接去打車去覃郡大劇院。
他想問孟濡,厭食症是不是真的。但是孟濡這時候肯定在做演出前的準備,她昨天的語氣聽起來那麼在乎這場表演,如果她去了,說他偷看她的藥,隻會影響她的狀態。
陸星衍忍住了。
陸星衍還是先去了那名初中小孩的家裡,上課。
他整個下午臉色都不好,沉沉的,搞得那名頑劣叛逆的初中生也不敢胡鬨,規規矩矩、認認真真地聽課。
下午五點,準時上完下課。
陸星衍直接前往覃郡大劇院。
然而這時候晚上下班高峰,道路擁堵,他趕到劇院門口時已是六點半。
人群開始入場,陸星衍一路上給孟濡打了很多通電話,但她一通都沒有接。
陸星衍又打,毫無意外沒人接。
“操。”
少年蹲在路邊綠化帶前,手指插入頭發中,扒了扒,心裡又焦慮又煩躁得不行。
快點接電話啊。
……
另一邊,臨近七點,舞劇即將開場,演員們在後台準備。
孟濡換上主角琪蒂的芭蕾舞裙,晦暗光下,她手扶著一旁的道具,額頭卻滲出細密的冷汗。
身體越來越不適,孟濡臉發白,雙手冰涼,眼前一幕一幕的畫麵虛幻而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她緊咬牙關,努力使自己撐住。可是卻有些撐不下去。
前方意大利團長叫了她一聲,似要跟她說什麼:“濡——”
孟濡鬆開道具,朝團長走了一步,隻一步,她便身體一軟無力地倒在地上。
“濡!”
意大利團長向她跑來,孟濡在倒下的一瞬間保護了雙腳,一隻手臂撐著地板,另一隻手捂著空癟的胃。
她閉著眼睛在精美華麗的舞裙輕輕蹭了下,然後小聲地,聲音打顫地、呢喃地重複著一句話。
團長挨近了,才能聽到她說什麼。
“對不起……”
一遍又一遍。
絕望又心碎。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