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驚蟄拉著時聞一一路朝著水井狂奔,一邊跑,一邊和他解釋自己做的夢——
“抓我腳的女鬼、害死阿水的女鬼和井裡的鬼是同一個！咱們找她談談！”
時聞一提醒道：
“能害死人的鬼都很凶。”
洛驚蟄理所當然道：
“我知道，所以才要你來談啊！再說了我也沒有和鬼談話的本事。”
時聞一：“……我討厭和鬼談話。”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井邊。
洛驚蟄非常自覺地在一邊撐著傘。
時聞一從包裡拿出一個護身符、一張紙和一套筆墨，墨水是鎏金色的。
他把護身符扔到洛驚蟄手中。
自己則是鋪開紙張,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拿起了蘸過金墨的筆,他閉上眼，再睜眼時,全身的防禦都已卸下，變得無害許多。
他在落雨聲中,幽幽說道：
“幽魂幽魂，我是除卻畏懼、穩固陰陽之人,你可有怨,要向我訴說？”
時聞一自身的靈力很強,而且他是玄學圈子裡的出色後生,學了一身的本領。不夠強的鬼貿然觸碰他,都要慘叫著掉一層皮。
所以,他必須將防身的靈力收起，鬼怪才能安然無恙地握住他手中的筆。
時聞一其實是有點後悔的。
他跟著師父學本事的時候,一直努力鑽研怎麼困住、毆打和超渡這些東西，沒怎麼學習過溝通的技巧——
師父能直接叫鬼過來問話。
而他，就隻能用“召喚筆仙”這種最笨的辦法，對,就是那個在恐怖故事裡經常出現的作死型的靈異遊戲。
效率低，而且還很危險。
洛驚蟄聽說他的困擾之後，一直在嘲笑他：[大佬，你怎麼偏科啊？]
時聞一心想——
等離開了鬼域,師父他老人家要是身體還好，就再跟著他學一學這方麵吧。
聽說時家和聞家在這方麵也有些造詣，他們現在倒也樂意教他，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
過了片刻。
水井邊越來越冷，黑霧彌漫，腐臭的氣味也越來越重。
拿著護身符的洛驚蟄站在一邊，眼神興奮——來了來了！鬼到場了！
時聞一手中的筆歪歪扭扭地，在紙上寫下了個字——
褚梔梔。
筆跡娟秀，有點像是簪花小楷，但比簪花小楷圓潤些、可愛些。
洛驚蟄隻是看著字跡，便能想象，這字跡的主人，那個漂亮清秀的鄰家女孩，在課間和同學聊起自己的字——
[我的字不算好看的，就是可愛。]
[比我的小學生字體好多啦！怎麼練的？描字帖有用嗎？]
每個年輕人，大概都與同學有過類似的對話。很日常，沒有太多趣味，但是聊天時是笑著的。
時聞一問：
“褚梔梔，殺死阿水的是你？”
筆在紙上畫了個圈。
時聞一又問：
“為什麼殺他？”
報仇。
時聞一繼續道：
“你和他有什麼仇？”
時聞一手中的筆頓了一瞬，而後突然變得狂亂起來，就連字跡也變得凶狠——
※
封辛躺在豪華沙灘椅上等了大約半小時，她眯著眼睛，都快要睡過去了。
但就在這時，她周圍掠過一陣陰冷的風，而後，她擺在地上的鞋子開始閃光，並且唱歌。
“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
漆黑雨夜的村莊裡，擺在地上的鞋突然開始唱歌，這是怎樣一副詭異之景？
最要命的是，封辛放在地上的是一雙鞋，右腳的鞋子安安靜靜，隻有左腳的那隻鞋在閃光和唱歌。
封辛站起來，她輕輕揮手，沙灘椅、桌子和傘都消失不見了。
她暴露在雨中，但雨卻沒有落在她身上——她身上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雨水都遮擋掉了。
她安靜地注視著鞋子。
“你果然隻有一隻腳啊。”
封辛冷不丁地開口，語速緩慢，雖然沒什麼感情，但聽起來卻是溫柔的，
“另外一隻腳呢？這個傷口……你的腳，是被砍斷的吧？”
那隻正在發光唱歌的鞋子抖了抖。
封辛笑了起來，說道：
“彆害怕，我不是來毀掉你的，我是來幫你的。”
“你有沒有話，有沒有心願，想要向我訴說？”
封辛獨自站在雨夜中，對著一隻好像壞掉了、明明沒人去穿、透明鞋底卻仍會亮著絢爛彩光、放著音樂的鞋子說話。
“嗯，我在聽，你繼續說。”
“怎麼會惡毒呢？如果換做是我，我一定在還活著的時候，把他全家都殺了。”
“你覺得自己已經報完仇了，想要離開？”
“我的同行者中，倒是有一個會超渡的，但你真的覺得，你已經報完仇了嗎？”
封辛眉眼中帶著笑意。
“要我說啊，你實在是太善良了。”
封辛笑意盈盈地說道，
“我在自身很弱小的時候，也曾經被一些東西擄走過。不是，彆誤會，我沒有受到你想象的那種侮辱——”
“當時的我沒有四肢，更沒有所謂的美麗麵容，這些東西是在後來的進化中衍生出來的。而且，那個世界的生靈也不重視‘性’這種東西。”
“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怪物，被更強大的生物當成了觀賞用的寵物。”
“那時候的我有一個優點，不挑食。它們喂我什麼，我都會吃下去，並且消化掉，化為自己的力量。”
“然後有一天，我把‘主人’吃掉了。吃掉主人後，又吃掉了它的父母、孩子……那個家族很龐大，而且背景深厚，我明明努力去吃了，卻還是沒有吃乾淨。”
“我被通緝了億又四千萬年，直到我吞下創造世界的神明，取代了祂的位置，‘通緝’終於被迫中止了。”
封辛回憶起了那段過去，笑得很開心。
她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但對於自身缺乏理智、混沌不清的時期，她的記憶稍稍有些模糊。那時候的很多事情，她都是在躋身神明之位，翻看世界曆史時確認的。
她隻記得，缺乏理智的時候很快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也許是所謂的“快樂的純真童年”？
不過，身居高位後更快樂——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且無憂無慮，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攔她。
“你知道，我登上高位後，是怎樣對待那個家族的嗎？”
“不，沒有吃掉，拜難吃的造物主所賜，那時候的我已經學會挑食了。我把那些不能入口的垃圾養起來了，當做寵物，每天給它們喂食難吃的東西。”
“後來啊，它們過於無趣，連當成寵物飼養的意義都沒有。我把它們掛在深淵的黑暗高塔上，一個一個地崩碎，它們恐懼的表情和炸開的血色花朵很好看。”
封辛輕輕地拍了拍手。
她當初也是這樣，她站在奢華的神國宮殿中，隔著雲海，遙望遙遠的深淵——
她輕輕拍手，每拍一下手，那掛在黑暗高塔上哭號的生命之中，就會有一個炸成血肉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