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登陸沒多久, 就開始下起滂沱暴雨。
風暴遮天蔽日, 屋內光線早暗了下來,林蒙有及時點亮了燈。
王憐花正準備要去點燈來著, 見狀他擠出了一個字:“嘁。”
林蒙:“……我聽得見。”
王憐花歎道:“我隻是在感慨我無用武之地。”
“這是我家,”林蒙決定順毛捋, “好啦,你能過來陪伴我, 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了。”
王憐花頓時陰轉晴。
可以說外麵的風暴,並沒有對他們倆產生多大的影響,兩人隻當是一場尋常大雨,讓他們不能出門,隻有躲在屋內找點樂子。王憐花十分會玩, 林蒙在這方麵雖然不及他, 可頭腦靈活, 思維敏捷, 隨便想到什麼,都能引申出一連串後續來, 插科打諢,文爭武鬥,不亦樂乎。
作為一家之主, 林蒙還顧及了阿提和她阿爺, 確保他們同樣安然無恙。不僅如此,隨著暴雨持續,林蒙還要確保排水係統正常運行, 家中一切也都運轉正常。
林蒙卻沒有出屋,她是借助了工具,那工具是個口小腹大的罐子,翁口上蒙上層薄薄的皮革。林蒙本來就耳聰目明,借助它後能夠將周遭幾裡內的動靜,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王憐花定睛一瞧,就勘破道:“我道是什麼呢,原來是個聽甕。”
通俗來講,聽甕就是個竊聽器。它被發明出來,起初就是為了軍事需要,到後來還發展出了有聽管的竊聽器,“矢服”。
王憐花來了興致:“讓我也來聽聽。”
他抱著那個聽甕,片刻後咂咂嘴道:“哈啊,沈浪和熊貓兒正在遭罪,朱七七把他們倆的胳膊都要掐出血來了。”
林蒙狐疑道:“有嗎?”
雖說是鄰居,但兩家還是有段距離的,哪裡能聽那麼遠。林蒙想著就把耳朵也靠過去,結果王憐花跟老鼠偷到了燈油般道:“我可沒說是我聽出來的。”
林蒙:“……”
林蒙一把把她的聽甕奪過來,冷不丁道:“壞了,我那株白芷被連根拔起了。”
王憐花大為驚奇。
林蒙假笑道:“我看見的。”
王憐花:“……”
他們倆這算是扯平了,這一頁也就揭了過去。之後林蒙又把之前堆積了幾個有關醫術的問題,拿來請教王憐花,期間還說到想給原作者寫信求同意出版許可一事,還說讓王憐花幫她看看她的譯文,又說還準備拓印一本,郵寄給梅二先生,請他翻閱和指正。
王憐花故作驚訝道:“哦?你和那邊還有聯係啊?”
林蒙來呂宋有好一段時間了,這期間她是有寫信回去的,而負責帶信的,都是王憐花的商隊,所以他不知道才有鬼。
林蒙輕哼一聲:“我隻是出外遊學。”
王憐花不客氣道:“我還以為你是斷腸人遠走天涯呢。”
林蒙聞言抬眼看向他,在這之前林蒙對這一問題,是能避就避,要麼就是顧左右而言他,這次她想了想,伴隨著屋內傾盆的大雨,和呼嘯的大風,將她和李尋歡之間的事,言簡意賅地講了。
她說的和王憐花打探到的,並沒有多大的出入。
王憐花心想:‘她這是把我當自己人了。’
王憐花揣摩了下她的語氣和神態,才不會兜頭把李尋歡這個感情上的蠢蛋,給大罵一頓。相反,王憐花還為他說起了好話:
“說來自沈浪和我這一輩退隱後,江湖上最受人矚目的新秀,舍李尋歡其誰。可不是誰都能夠做到書劍風流,武藝超絕,又淡泊名利,不貪慕官場的,況他正直俠義,聰敏過人,否則我當初也不會將《憐花寶鑒》托付給他。”
林蒙枕在小幾上,當時的憤懣如熊熊烈火,現在再說起來時,烈火已被澆滅,她真心實意地附和道:“是啊,我二哥他忠恕,堅貞,俠義,假以時日,必定俠名廣流傳,一如當年的沈前輩,你沒有托付錯人。”
王憐花細細琢磨了下她的用詞,以及用詞順序,緩緩道:“話是如此,隻眼下我和你更親密,可我想了想,也無法違心地去罵他。他步步行得都是君子之道,我想他當時心中肯定滿是痛苦,況且他還犧牲了自己。”
林蒙無法否認,她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對李尋歡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隻是他沒有考慮過你的意誌。”王憐花一針見血道,不過他沒有繼續往下說這一點,而是依舊站在李尋歡的立場上說道:“這一點或許也不該怪他,你瞧古往今來多少人都會拿浮萍與柳絮,去形容女子,以為她們乃飄零之物,無法自主。”
林蒙垂下眼,沒有說什麼,這點她何妨不清楚呢,所以當時憤懣之餘,她還有點委屈,以及沒有對李尋歡說出來的“我以為你會不同”。
王憐花往前傾了傾身體,看向了屋外:“我看到外麵藤蘿飛起,垂柳倒拔,玲瓏山石也被風暴吹動,但這座院子仍舊巋然不動。因為它有蠔殼牆,有防風林,有排水設施。”
林蒙眨了眨有點酸澀的眼睛,這一刻她忽然有那麼點理解了“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
林蒙卻不想王憐花得意,撇過頭,略有浮誇地讚歎道:“憐花叔叔好眼力,連那是防風林都看出來了!”
王憐花:“…………”
林蒙沒回頭,都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幽怨,她強忍住了笑,這才轉過身去,誠摯無比地看著他:“我都懂的。不瞞你說,來呂宋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又充實又自在。還有,雖說你這個人過去惡跡斑斑,還沒有見麵就對我惡意滿滿,但你卻是我這輩子交到的第一個誌同道合的朋友。這麼說吧,哪怕日後你又做出了喪儘天良的事,隻要不是針對我,我都會一如既往的看待你。”
王憐花一愣:“你不想著製裁我?”
林蒙擺擺手:“製裁你那是沈大俠的事,是國法律令的事,什麼時候輪到我了?”
“哼哼,難道你不知道隻要做壞事不被發現,那就等於沒做壞事嗎。”王憐花得意洋洋了下,旋即發現這麼說,好像仍舊惡意滿滿,所以他就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早就改過自新了。”
林蒙故作驚訝道:“你現在已經是改過自新的你嗎?”
“是啊。”王憐花淡淡道:“畢竟比起做光明中的一隻飛蛾,誰會願意做一隻終年躲在黑暗中的蝙蝠呢。”
在遇到沈浪和朱七七前,王憐花一直認為他從來都是活在黑暗中的,他的父親利用並拋棄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利用他,他周圍的人無不無利不起早,他所在的環境就是這樣充滿了爾虞我詐,所以他喜歡看到彆人也家庭離散,無父無母,也被利用,被羞辱。
好在那都過去了。
林蒙不是很了解他的過去,但這並不妨礙她管中窺豹,進而對他的過往有所了解,可正如她剛才說的,她沒有資格,也不想去評判他的過去,沒看沈浪現在都把他當至親了嗎。林蒙也隻知道王憐花是她的良師益友,於是她略一想,就拿過她的畫本和畫筆,唰唰地做起畫來。
王憐花:“??”
“你看從前的你就像包裹在這樣厚厚的繭中——”
王憐花不滿道:“我可以說我自己是飛蛾,你卻不能這麼認為,我至少也該是隻蝴蝶吧。”
林蒙沒理會他,翻開了下一頁:“然後有一天你破繭而出,這就是沒了枷鎖的你了。”
王憐花:“……孔雀?還不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