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暮秋。
梅花盜案件於上月落下帷幕, 該伏誅的凶手都已伏誅。
林蒙經手的最後一個病人,也於兩天前病愈, 於是她就有了離意。
這日林蒙和李尋歡來到李家的墓園,拜祭姨父與姨母,還有大表哥。
墓園十分幽靜,兩人拜祭完後, 就在墓園中邊走邊聊。比起作為一個講述者,李尋歡更樂於做一個傾聽者, 何況在他出關的十年內,也著實沒什麼好講的事。不像林蒙, 她的經曆就波瀾多彩得多, 她也很願意和李尋歡分享一些趣事, 不僅是過去十年內的,還有最近發生的事。
“……那‘鐵拳’許立風被送到梅花草堂時, 腸子都斷了,他的兄弟們見了是我給他診治,都麵麵相覷起來。原來那許立風對外大放厥詞,說要來挑戰我, 讓我見識下他鐵拳的厲害,還說‘青魔手’伊哭其實是敗在二哥你飛刀下的。
“我就猜他昔日是不是被伊哭嚇破過膽,沒想到還真是。不過既然來了梅花草堂, 無論是誰,我作為大夫都是要一視同仁的,所以就給他治了。”
林蒙有和李尋歡簡略地說了下縫合的過程, 關鍵是給那許立風治好後的事,“他被治好後,特意來找我賠罪,說以前嘴上沒有把門的,說的大話唐突了我。他說是沒想到我不和他一般計較,心中無比慚愧。
“我那時還沒有進梅花草堂的門,聽他那麼一說,我就笑著對他說‘我現在不是大夫林詩音,而是劍客林詩音,你若有心我們即刻可決一死戰’。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呆立了片刻,忽然‘嗷’一嗓子,就朝外奔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李尋歡笑吟吟道:“他怎麼都沒想到你辛苦將他救回來,轉眼又不吝嗇將他殺死。”
林蒙笑道:“一碼歸一碼嘛。”
因為李家人都偏愛梅花,因而墓園內也載種了一片梅林。
李尋歡漫步其中,不禁想起從前的美好日子,隻是等到下一次再這樣其樂融融的相處,也不知道得到何年何月了。
李尋歡凝視著林蒙的側臉,忽然想開口讓她留下來,可這樣的話他無法說出口,他不能再自私地去要求她為自己付出更多。於是,李尋歡最終開口說話時,他提起了阿飛。
這段時間以來,李尋歡已經和阿飛成為了朋友,而阿飛著實是個可愛的人,很難讓李尋歡不去喜歡他。
林蒙對此半分都不覺得驚訝,“之前我給你配的藥,有一味藥材還是阿飛去太行山采來的。”想到這個林蒙就有點哭笑不得,“他大概將太行山所有的那味藥材都采來了,我根本用不了那麼多,多餘的都讓我送到梅花草堂了,結果還招來梅大先生一頓罵,說我簡直是暴殄天物。”
李尋歡柔聲道:“他不願意欠你,他有和我說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就隻是酒軟綿綿的。”
林蒙一揚眉:“若真要論價的話,那頓飯中,也就那瓶菊花酒最貴了。”
李尋歡替阿飛說道:“阿飛他自己心中有杆秤,從不用世俗的眼光去定義什麼。”
林蒙輕輕搖頭,示意她根本沒在意這個:“這我知道的。”
路總有到儘頭的時候,林蒙看了下前麵的院牆,側過頭來對李尋歡說:“二哥,我們回去吧。”
李尋歡願意一直呆在這片梅林中,但他再次清楚地意識到了他和表妹之間再無可能,隻得忍住心中苦澀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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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蒙去意已決。
在祭拜過姨父和姨母後,林蒙又整理了下這段時間來看病的手劄——這段時間,梅花草堂中病人是絡繹不絕。除了之前那例林蒙做的唇裂修複手術,引來的同等病人們外,還因為梅二先生在江湖上的名聲,吸引來不少病患,要知道那段時間江湖上紛爭不斷,難免見血,斷胳膊斷腿的都有。這倒是讓林蒙因此大放光彩,有了不小的名聲,而對林蒙來講,她是又積攢下不少實踐經驗。
再有林蒙既然要離開保定城,林府必然會空下來,也好在李園迎回了主人李尋歡,這邊的老仆們大可重歸李園,所以林蒙隻需要將相關事宜做個交接。
大管家本來還奢求過兩位主人重歸於好,成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如今見到林蒙當真要離開,這才徹底熄滅了此一念頭。私下中大管家還自我安慰,如今再怎麼樣,也比之前誰都不在要好得多。
這麼自我安慰完後,大管家就打起精神來,帶著其他仆從打點起行裝來。
林蒙回來的時候車馬款款,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輕車簡從。林蒙這次將她之前出海時,沒有帶走的舊物,尤其是諸多書籍都一並打包帶了走。李尋歡見此,還欲出讓李家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書冊古玩字畫等,還美曰其名不讓它們跟著他明珠蒙塵。
林蒙不知該說什麼是好,隻想把李尋歡給揍一頓,哪怕她很清楚他當真是一片真心。
梅花草堂那邊,林蒙就沒再和梅大先生,梅二先生客氣,就隻是打了個招呼,說以後再聯絡,就算是道彆了。
臨彆那日,李尋歡送林蒙直送到了碼頭。
等船就要開了,也沒見還有其他人來,李尋歡不禁問:“怎麼沒見王前輩?”
林蒙不以為意:“他沒說要和我一起回去。二哥,你多珍重自己。”林蒙知道這人什麼秉性,所以不僅說得很認真,還加重了語氣,尤其是在“自己”這兩個字上。
李尋歡努力微笑著:“好。”
林蒙上前抱了他一下,就轉身上了船。
過了許久,李尋歡還呆立在碼頭,直到徹底看不到船帆了,他才強打起精神離開。
保定城內,林府門前多了個身穿黑衣黑袍,背後斜背柄烏鞘長劍的黑衣人。
他身材魁偉又矯健,臉上帶著種奇異的死灰色,雙目間驕氣逼人,讓他看起來又高傲又不羈。可等到他聽聞府上主人今日剛離開保定城,要遠走海外時,頓時懊惱起來:“沒想到我晚來了一步!那豈不是我永遠都不知道究竟是我的劍厲害,還是她的劍更不凡了?”
此人正是“鐵劍”郭嵩陽。
郭嵩陽正是聽說林蒙一劍殺死了“青魔手”伊哭,才趕過來想和她比試一番的。如今機會落空,郭嵩陽本來還有點失望,但是他聽說小李飛刀就在這附近,頓時就謹慎一震。
看來此間江湖的故事,並不會因為林蒙的離開就結束,仍舊會有不少驚天動地的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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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蒙乘坐的大船,並非是商隊擁有的,而是她自己的那艘船。和當年她出海時乘坐的商船相比,雖然規模比不上,但一應設施都強出那艘幾分。
大船平穩地行駛在海上,林蒙在她的船艙內翻閱起手劄來,她準備將這些年的所學,彙編成書出版。
在這之前,《人體的結構》原作者就曾鼓勵過她,那邊的出版商林蒙也有相熟的,可以說林蒙若是要編著的話,還可以到歐洲那邊出版,共同促進醫學的發展和進步。
林蒙全神貫注下,不知不覺就到了飯點。
這次仍舊是由船上侍從送過來,林蒙聽到敲門聲,回過神來,說了“進”,下一刻就進來了個長相平平無奇的侍從,他手上端著托盤,托盤上擺放了一應食物,說話時語氣帶怯:“姑娘,小人要將飯菜給您放到哪兒呢?”
林蒙:“……”
林蒙就靜靜地看著這個長相平平無奇的侍從,但他好像沒注意到一般,自顧自地將托盤端到林蒙跟前來,再抬頭看林蒙時,眼睛中暗暗帶了鉤子,手上還帶上了細碎的小動作。
林蒙:“……之前我二哥還問我怎麼沒見著你,我是覺得你可能會搞事,但沒想到你來這麼一出。”
這侍從不是真侍從,而是王憐花易容成的,且他頂的還是林蒙之前去呂宋時,他易容的那個叫李茂的侍從,想來也算是有紀念意義的一個人物。眼下被林蒙戳穿,王憐花就自然而然地轉換了聲音:“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林蒙簡直要被他的厚顏無恥給打敗了,她裝模作樣地思考了片刻:“唔,是李狗蛋還是李二狗來著。”
王憐花:“……”
王憐花又開始了他的表演,他低眉順眼道:“姑娘說什麼便是什麼。”
林蒙眉目一動:“我肩膀酸。”
“啊?”王憐花十分入戲,“是。”
他站了過來,給林蒙捏肩捶背。還彆說,他老人家的手藝著實不錯,林蒙享受得很,也不吝嗇誇獎他兩句,沒想到他打蛇隨棍上,轉到林蒙麵前來,拜了下去,祈求道:“小人求姑娘救小人於火海之中。姑娘有所不知,小人移居至呂宋,本以為可有一番作為,奈何家中兄妹十分不成器。
“一個整日笑眯眯地不知愁滋味,自己都還吃不飽喝不暖的,反倒是關照起他人來;一個濃眉大眼,有一把子力氣,可卻是個酒鬼,沒有一天離得了酒,酒癮來了還發酒瘋,我們都奈何不了他;一個妹妹是長得好看,但卻是被家裡人給寵壞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說,還常常好心辦壞事……
“如此這般的,一家人的生計重擔全壓在了我肩上,我是勞累了一年又一年,眼見十年都過去了,這何時是個頭啊。我隻求姑娘能夠拉我一把,小人什麼都願意為姑娘做。”
林蒙忍著笑,王憐花在某種意義上還真沒形容錯:“可你長得不行啊,年紀還那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