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榮笑了“我與小舅舅總算有些默契了,便如此安排吧。”
“好,你說他們將消息遞給了隔壁牢房的人,看來餘下的海盜裡麵還混了他們的親信。”穆愉思量了片刻道。
軍師那個牢房中可是關了周嘉榮、詹向平父子這樣的重要人物,因此也是盯得最緊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所以他們才不敢自己想辦法往外傳遞消息。
周嘉榮說“應該是,那天我看軍師身邊跟了好幾十人,但等投降的時候,他身邊就隻有幾個了。餘下的人我猜測不是分散在了海盜中,被關押進了其他牢房,便是在出城的時候就趁著人多,提前與我們分開潛伏在了城中。”
穆愉鄭重點頭“看來您說得不錯,這個軍師不光身份不簡單,腦子也非常厲害,是個很難對付的對手。”
走一步,他已經看了三步遠,早早便步下了局,這種人若非提前知悉了對方的身份,將其當成普通海盜處理,隻怕後患無窮。
周嘉榮也道“沒錯,小舅舅,咱們不能等著他們動手,這樣太被動了,而且不可控。崔將軍當時便是死於了對方的火炮之下,我怕他們在城中還藏有這種殺傷力很強的東西,因此我提議逼一逼他們,讓他們提前動手。小舅舅不若放出消息,準備將餘下的海盜一並處決了。”
穆愉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起來,豎起拇指“好,殿下此計甚妙,就如此安排。”
都要死了,軍師和詹向平必然不甘於死亡,肯定會想辦法反撲。而城內外,他們的同夥知道了此事,也會提前行動,以解救他們。
詹向平被關進牢房的第三日,異常的平靜,到了下午,都沒人來提審他們,不光是他們這間牢房,整座監獄都沒有一個海盜被提審。
像詹二這種草包遇到這種事隻會無比慶幸,今日又躲過了一劫,不用麵對沒完沒了的審訊和板子了。
但詹向平和軍師這種老謀深算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會多想,是什麼讓府衙改變了主意,穆愉又在打什麼算盤?
當著眾人的麵,兩人不好多說,隻是隱晦地用眼神交流了一會兒。
到了晚間,天都黑了,快睡覺了,衙門還是沒提審任何一個人。
詹二懷著高興的心情睡著了,詹向平和軍師卻都沒睡好,翌日起來,兩人眼眶上都是黑眼圈。
這一天,衙門照樣沒審訊他們,穆愉也沒出現。
詹向平和軍師兩人期間數次交換了眼神,都感覺不大對。前幾天穆愉還天天想方設法地審問他們,試圖從他們身上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呢,這兩天怎麼轉性了?
兩人長期位居高位,都很不適應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
到了下午,見衙役們還是沒提審過任何人,似乎已經將他們全部忘記了。詹向平按捺不住了,瞧見一個獄卒過來,他招手叫住了對方“我想見你們穆將軍,勞煩通報一聲。”
說話的同時,他的手越過了欄杆,將一枚玉佩塞入了獄卒手中。
獄卒低頭看了一眼翠綠的玉佩,猜測這玩意兒定然價值不菲,畢竟是通判親身攜帶的。悄悄收下這東西,他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詹向平,輕輕搖頭說“將軍恐怕沒空見你,你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彆為難我了。”
“為什麼?莫非穆將軍事務繁忙,沒空見我?”詹向平緊緊追問道。
“當然不是……”獄卒下意識地否認,但話一說出口,他似乎就意識到說錯了話,連忙改了口,“這我這種小人物哪裡知道啊。這位大人,小人勸你啊,還是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好好過這兩天吧……”
他這副送斷頭飯的語氣讓詹向平心裡咯噔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緊張地問道“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放開,鬆開我的衣服……”獄卒被抓住了衣領很不舒服,連忙掙紮。
但詹向平的力氣很大,還是另一名獄卒聽到了聲音跑過來,拿起手裡的棍子重重地敲在詹向平的手背上,詹向平吃痛這才鬆開了衣服。
那獄卒連滾帶爬,退出好幾步遠,心有餘悸地吼道“什麼人嘛,還以為你是通判呢,勾結海盜,都要死的人了,裝什麼威風……”
聞言,饒是詹向平這樣老練的人也忍不住臉色大變,兩隻手死死抓住鐵欄,臉都快擠出去了“什麼意思,你們說清楚,不說清楚不許走。”
那獄卒爬了起來,扯了一下領子,氣哼哼地說“就這個意思,要不了兩日就要送你們吃斷頭飯了,你們這些海盜罪大惡極,通通都該死!”
說完,衝詹向平得瑟一笑,背著手,心情大好地走了,留下附近幾間牢房中被這個消息震呆了的海盜們。
他們當初之所以投降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為了能夠保住一條小命,可現在獄卒卻說要處決他們,早知道當初還不如拚死一搏呢!
有些年紀比較小,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的海盜已經抱著頭,懊悔地哭了起來。
這聲音仿佛有傳染性,不一會兒,就從一間牢房擴散到另一間,很快,整個監獄中都是壓抑的低泣聲。
詹二被這個壞消息給嚇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轉身一把抓住周嘉榮的手,急切地說“紀兄,咱們不會死的,對不對,我們……我們跟海盜沒有關係啊,我們是無辜的……”
周嘉榮木木地看著前方,目光渙散,嘴唇直哆嗦,半天都擠不出一個字來,顯然被這個消息嚇得不輕。
詹二又撲過去,抓住怔愣的詹向平“爹,爹,你快想想辦法啊,我不想死,你是朝廷命官,這個姓穆的有什麼權力處決你?他們肯定是瞎說的,對不對?”
詹向平沒有說話,若是普通的地方將領自然不敢輕易處決他,怎麼也要上稟朝廷,等刑部大理寺審核了又或是太子下了旨意才能對他動手。
但穆愉不是一般人,他是太子的親舅舅,這次來汀州就是為了鏟除海盜和倭寇等外族的,他先斬後奏了,太子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見詹向平也不說話,詹二絕望了,跟著傷心地哭了起來“爹,我不想死,爹,你快想想辦法……”
詹向平心情本來就糟糕極了,被兒子這麼一哭更煩了,一把將他推開“一邊去,大男人哭什麼哭,腦袋掉了也不過是碗口大的疤而已!”
這麼說,詹二更怕了,但又不敢哭,隻能退到一邊,跟周嘉榮擠在一起,抓住他的袖子說“紀兄,怎麼辦?我不想死。”
周嘉榮垂下頭,渾身散發著頹喪絕望的氣息“我也不想死,如今隻能期盼奇跡的發生了。”
詹二想也是,他爹都沒有辦法,紀三能有什麼折,悄悄抹起了眼淚。
這天下午,整座牢房都陷入了一陣絕望壓抑的氣氛中。
周嘉榮也隨大流,恐懼焦慮,還撕下裡衣的一截,給他爹寫了一封絕筆信。
而另一邊,短暫的震驚過後,詹向平板著臉坐了下來,像尊石雕一樣,一坐便是小半天,天快黑的時候,周嘉榮察覺到,他跟軍師在用眼神交流。
周嘉榮垂下了眼瞼,藏住了眼睛中的笑意。
若是不想坐以待斃,他們就必須得提前行動起來了。獄卒透露出來的時間是兩天後,也就是說,他們最遲後日一大早就會對小舅舅動手,明天直後天早上,是最危險的時候,希望小舅舅能做好準備。
三月二十六日這天上午,在府衙處理公務的穆愉忽然接到了姚副將的消息,說是大海盜禹王派了得力乾將過來,想約其在碼頭見一麵,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穆愉猶豫片刻答應了。
午後,他趕到了碼頭,此時正值春光明媚,陽光灑在蔚藍無垠的大海上,波光粼粼,在晶亮的水波中,一艘小船飛速劃來,帆船上落著一個巨大的“禹”字。
帆船一靠岸,三個年輕人從上麵跳了下來,舉起手,示意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我們是奉禹王之命來見將軍,想與將軍和談的。”
姚副將做主,將這些人領到碼頭邊的一個空茶樓中,請幾人坐下“禹王讓你們捎什麼話?”
為首那人從寬袖中掏出一封信雙手舉起“禹王請將軍親啟。”
穆愉穿著鎧甲,帶著頭盔,距對方兩三丈遠,聽了這話也沒動,隻是朝身邊的親衛點了點頭。
親衛上前,那人卻不肯給“我們禹王說了,這封信很重要,我必須得親自交給將軍,還請將軍過目!”
穆愉嘴角勾了起來,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似是很好說話“什麼信,禹王如此慎重?”
對方恭敬地說“禹王說,閻百勝不聽指揮,竟做出劫掠攻打汀州城的事,罪不可恕,多謝將軍替我們禹王清理了門戶,冒犯之處,還請將軍見諒。為表歉意,禹王特意讓人帶了一批禮物過來,請將軍笑納,禮物就在小船上。”
穆愉給姚副將使了一記眼色。
姚副將立馬派人去將小船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口巨大的箱子,打開後,裡麵珠光寶氣,亮得閃瞎了人的眼。
就連穆愉也有些意外,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禹王可真是大手筆,這得有一萬兩黃金吧!”
箱子中,一個個金元寶碼得整整齊齊的。
對方拱手笑了笑“此乃是禹王的一點小心意,希望我們雙方能夠化乾戈為玉帛,若將軍肯放了我們的兄弟,禹王稍後還有重酬,而且保證以後絕不會侵擾汀州府。將軍不若看看箱子裡的禮物,可還滿意。若將軍還有其他要求,咱們也可商量。”
穆愉似乎是被這黃澄澄的金子所打動了,在三人隱晦的注視下,慢悠悠地走向了箱子。
轟!
碼頭邊的茶樓裡忽地發出一聲爆炸,緊接著大火蔓延,濃煙滾滾。
駐守在碼頭的將士們嚇了一大跳“將軍,姚副將……”
大家連忙下了船,趕緊撲過去,還有的不忘打水過去滅火。
等走到著火的房子前,火光中走出來一道艱難的人影,他肩膀上還扶著另外一個人,士兵們趕緊上前將其帶了出去。
姚副將劇烈地咳了幾聲,臉上被煙火熏得一片漆黑,胳膊上汩汩的鮮血直往外冒,但他完全顧不得,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快……快,請大夫,將軍受傷了,快救將軍……”
士兵們幫著他將穆愉放下。
隻見穆愉渾身都是血,鎧甲上也破損了幾個洞,鮮血直流,而他眼睛緊閉,任憑屬下如何呼喚,都沒動靜,一副沒了生氣的模樣。
這下大家都嚇得不輕,穆將軍可是他們的主心骨,如今統帥受了重傷,生死未卜,他們怎麼能不著急。
姚副將顧不得自己也受了傷,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讓人將穆愉抬到了馬車上,飛速回城去請大夫。
當天,汀州城中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都被請去了府衙,要求他們救治好穆將軍,不然就不能走,而且府衙還由奚二姑娘出麵,向城中富戶高價求購百年老參。
動靜鬨這麼大,很快城中不少人也得到了消息。
姚副將懊惱不已,連忙讓人出去通知城中的將士,穆將軍隻是受了輕傷,已經痊愈了,讓大家放心,然後卻悄悄派了幾名驛卒從不同的城門出發,帶了一封急報,送往京城。
其中有兩封急報被城外守株待兔的海盜所截獲,當即送到了虎牙將軍麵前。
虎牙將軍拆開信一看,兩封信的內容一模一樣,都是送到京城,給太子的,上麵隻有短短數語穆愉將軍危,汀州城情況緊急,請太子殿下速速派兵支援!
虎牙將軍仰天大笑,笑過之後,問手底下的人“如今城中可有動靜?”
底下的人答道“回將軍,汀州府衙已經出來辟謠,說穆愉隻是受了些皮肉傷,很快就會痊愈。但很多人都不信,若真的沒事,那幾十名大夫怎麼不放出來?況且,咱們的兄弟可是親眼看到,他們將莊老四幾個迎進了茶室,又將箱子抬了進去,那麼近的爆炸,這穆愉不死也得重殘。”
虎牙將軍笑著點頭“沒錯,咱們試驗過的,火藥的殺傷力巨大,穆愉肯定跑不了。”
“現在穆愉出了事,據探子來報,原本守在碼頭上的朝廷官兵都已經棄船進了城,將軍,這可是咱們的好機會。”底下的人建言。
虎牙眯起了眼,他比百勝那個自傲自大的蠢東西謹慎多了“小心有詐,傍晚時分,派先遣隊,試著拿下岸邊的船隻再說。”
探子所報的消息是真的,碼頭邊上原本屬於閻百勝的五十艘戰船,還有朝廷的十數艘戰船都停靠在碼頭,但上麵一個人都沒有。
這批戰船可是一筆不小的物資,朝廷竟然真的棄了,看來穆愉沒死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朝廷官兵才會退守城中,又派人向京城送信求援。
不過檢查後,他們還是發現了問題。
這些船上的火炮都被搬走了,一個都沒留,而且船體也遭到了一定的人為破壞,在沒修好之前,沒法啟航。
不過他們海盜,天天在海上混的,最不缺的便是善於修船的師傅夥計。
虎牙將軍下令“讓他們今晚連夜將船修好,其餘的人,稍作休息,吃一頓好的,帶上火銃,跟我殺進城中,救出落入朝廷手中的兄弟們。在城中所搶到的東西,都歸個人所有,這次能不能發財,就看大家了,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海盜們整齊劃一地喊道。
虎牙帶著這些人信心滿滿地前往汀州府,準備速戰速決,打官兵一個措手不及,在天明之前,搶完東西,救了人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