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自在地四處張望,笑著說:“說什麼抱歉啊,你當初不也是為了我好嘛,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就算你留下來,或者把我帶走,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在禪院家這麼多年,我也了解到他們的能量到底有多大了,光憑那時候的我們倆是跑不掉的……”
他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
甚爾一直沒吱聲,仿佛是把這段時間交給他,讓他有一個適應的過程。
到最後,直哉說不下去了,他感覺喉嚨裡像墜了鉛,開口連帶著胸口都沉悶。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終於不笑了。
甚爾這才說:“孔時雨都告訴我了。”
直哉鬨出來的事傳播得很快,還沒等當事人落地,消息就已經先一步到了東京。
甚爾一聽他成了禪院家正式的繼承人,還在儀式上罵了所有來賓,就好久沒說話。
“這十年,我一直沒敢問……也不知道該用什麼立場去問。”
覺得沒意義,所以就不問。隻要不問,就可以一直逃避不敢了解的事實。他就是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的家夥,一個無可救藥的人。
連甚爾自己都覺得,他真是個垃圾到不能再垃圾的男人。
可就連他這樣的人,也會有一個人走到他身邊,隻注視他一個人,拯救他一個人。給了他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家,讓他終於有勇氣問出這句遲到了十年的問候:
“這段時間,你過得怎麼樣?”
“……”
怎麼樣?直哉有些恍惚地想,應該是有些辛苦的吧。
小時候,更多的時間他花在了怪物世界那邊,過著野孩子一樣的生活,一手把四隻龍崽子拉扯到如今強大的模樣。
長大些後,直毗人不允許他再長期一個人呆著了,把他拽出來學習和外人打交道的方法,教導他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家主。
他一邊學習,一邊到處做任務,救下許許多多禪院的族人,逐漸建立自己的威望。那魔鬼一般的日程,說出去許多人都會覺得辛苦,可他不知是神經大條還是承受力高超,居然也沒覺得有多累。
如此,他才能在十五歲的時候,有底氣選擇自己想去的地方。
所以真的有多辛苦嗎?……他沒覺得。
直毗人教會他的最重要的一點:所謂家主,不是靠善良和體貼就能當上的。
或者說,任何想要成為支柱的人,都不能隻靠這些。
如果像直哉以前那樣子,隻會把禦子、真奈和甚爾再弄丟一遍,他永遠不是能夠頂在前麵保護他人的人,而是一個隻能受他人保護的弱者。
直哉並不介意做一個弱者,他甚至就想得過且過地活每一天,但他不想再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了。
所以他回答說:“很辛苦哦,我過得很不好。”
甚爾果然閉上了眼,露出消極到極點的神色。
直哉默默用餘光注視著他,心想:示弱並非真正的弱小,過分的逞強隻會給他人帶來更大的負擔。
他不帶一絲笑意,麵無表情地說:“每天都要跑任務,讀文件,還要和各種煩死人的親戚打交道。”
在禪院家的每一天,他都過得不自在。
直哉抬頭望天,總結道:“真的累死了。”
如果有選擇,他肯定要過另一種自由自在的人生。
兩個人坐在長椅上,一個看天,一個看地。
甚爾神色晦暗地沉默了許久,最後沙啞地開口:“對不……”
直哉打斷他:“你該不會又要道歉吧?”
“……”
他揉揉頭發,語氣抱怨地說道:“啊,真的不對勁啊,那個甚爾居然會道歉什麼的,感覺再聽一百遍也適應不了。”
“……”甚爾握緊了拳頭。
直哉歎氣:“聽我的,道歉真的不適合你這種硬漢。你這種人,就應該忽然有一天從天而降,揍翻所有敵人後,隨便回頭欠不兮兮地丟下一句:‘沒嚇哭吧?’……你就是這種人啊。”
甚爾又不吱聲了。
他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對直哉道歉,想要對十年前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堅信自己會和他一起走的小孩子道歉。
可十年時間過去,他已經變了。
當他終於變得敢於麵對過去的時候,那個小孩子好像已經自己走出來了。
甚爾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聽直哉在他身旁平靜地敘述著一個事實:“……你啊,該不會十年裡一直覺得,我是為了你才留在禪院家,想要改變那裡的吧?”
甚爾被點破心思,渾身一僵。
直哉已經在開始在心裡讚美他的太太了……到底是怎樣一個神一樣的好女人,能把甚爾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這樣的太太,他也好想要哦……
但他心裡想的歸一茬,嘴上說的又是另外一茬,這個技能這些年他已經鍛煉得很嫻熟了。他說:“不是這樣的。”
甚爾默默轉過頭看向他,這回換直哉給他一個側臉。
他有些感慨地想:不知道為什麼,甚爾也好,直毗人也好,他們似乎都覺得直哉是被迫留在禪院家,被迫做一些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的。
他平靜地反駁說:“我是出於自己的意誌,發自內心地想要改變禪院家,所以才留在那裡的。”
他的根不在禪院家,甚至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原屬於哪裡,但那片土壤留給他的影響根深蒂固,不會因為失去記憶而改變半分。
如今的他,自願留在陌生的土壤,成為照耀在所有人頭頂上的一輪小太陽。
所以,辛苦也心甘情願。
直哉笑著轉頭與甚爾對視,但這回他的笑容裡沒有半分的勉強與不自在,而是平靜而耀眼的,他對甚爾說:“你可以同情我,可憐我,對我懷有歉意。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從來不後悔成為現在的我。”
你,和許多人,許多事一樣,都是成就了如今的我的一部分。
不再讓更多人在未來變成下一個你,則是我自己選擇要去做的事情。
看著甚爾愣怔的神情,直哉不知道怎麼想的,本能地伸出拳頭,輕輕在他肩膀上印了一拳。
“我長成現在的我自己啦。”
“不對我說一聲恭喜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和我道歉,對我說一聲‘恭喜’吧,祝賀我成長為現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