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顏雙手環抱在胸前,偏過頭板著一張小臉,眼睛卻老是忍不住往盤子裡瞄。
怎麼聞起來那麼香啊。
不就是玉米嗎,誰還沒吃過了?
但是真的好他媽香啊。
左顏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叫喚了起來,她突然就很慶幸這館子裡特彆吵,對麵的人聽不到。
遊安理拿起白瓷勺舀了一勺子玉米,放到了米飯上麵,慢條斯理地吃著。
左顏從第一次跟她一起吃飯時就發現了,這女人雖然穿得不咋地,但教養還挺好的,吃飯的時候安靜又規矩,連磕磕碰碰的聲音都不會有。
她端著碗的姿勢,拿筷子的手勢,都很像孟年華女士。左顏小時候怎麼教都教不過來,孟年華女士為了這件事沒少折騰她。
但現在看著對麵的人,左顏不得不承認她媽是對的。
白瓷勺在鴨蛋黃裹著的金黃玉米粒中一舀,盛了滿滿一勺子。
香味更濃烈地撲了過來,左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那纖長白皙的手指握著勺柄,輕輕一揚,朝著她晃了晃。
左顏的心和眼睛也跟著勺子在晃。
遊安理開口問:“吃嗎?”
左顏連忙點頭,緊接著怕她沒看見一樣,出聲道:“吃!”
遊安理笑了一聲,將手上的勺子遞給她。
左顏想都不想就伸出腦袋,張嘴一咬,含住了勺子。
遊安理動作一頓,目光放在了她的臉上。
左顏渾然不覺,把香酥鹹甜的玉米粒都裝進了嘴裡,腦袋縮回去的時候,就剩一根光禿禿的勺子了。
她腮幫子一嚼一嚼的,吃得很香。
遊安理不再開口說什麼,握著勺子的手也收了回來。
服務員端著湯過來的時候,還上了兩道菜跟一碗白米飯。
左顏睜大了眼睛,看著桌上的回鍋肉和熗炒藕丁,又看了眼對麵的遊安理。
她已經將勺子放在了金沙玉米的盤子上,端起碗繼續吃飯。
左顏也顧不上說話了,抽出一雙筷子,端起米飯,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最後因為每道菜都太好吃,她足足吃了兩碗米飯,還喝了一碗酸菜粉絲湯。
走出菜館的時候,小肚子撐得圓滾滾的。
遊安理搖了搖頭,帶著她往附近的公園走去,邊散步,邊消食。
九月的第一天,夏季還有餘熱,天色已經黑沉沉一片,街上卻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公園附近最為熱鬨,左顏隔了老遠就聽見那邊跳廣場舞的聲音,音樂俗氣又洗腦,她聽了不過幾分鐘,就忍不住小聲哼了起來,等意識到自己在乾什麼的時候,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遊安理背著單肩包,走在人行道上,左顏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邊,抬頭看著上麵那一輪月亮。
還怪亮的。
說起來,中秋節好像就快到了,也不知道這次孟年華女士能不能回家,左先生多半是指望不上了,他又去了外省,這個月恐怕都回不來。
她正想著,走在前麵的人忽然伸手抓住她,往人行道的裡側一拽。
左顏還沒回過神來,就看到一輛電瓶車從自己旁邊飛快擦過。
她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就已經鬆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遊安理一眼。
遊安理沒有說她。
大多數時候,她都不是一個喜歡說教的人,儘管她現在的身份是個老師。
接下來的一路上,遊安理走在外側,左顏老老實實地走在裡側,緊跟著她,沒再東看西看就是不看路了。
公園外邊熱鬨得很,擺攤兒的,跳廣場舞的,吃完飯出來散步的,還有一些鬼鬼祟祟不知道想乾嘛的。
人多的地方總是魚龍混雜,遊安理抬手牽住了左顏的手腕,帶著她穿過這人群擁擠的地方,往公園裡走去。
左顏平時沒少對她動手動腳,不是挽手臂撒嬌,就是拉著手腕撒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但突然被她這麼一牽,反而有點不自在了起來。
這大庭廣眾的,多不好意思啊。
她想著,卻沒有掙開遊安理的手。
走過公園裡的林蔭道,經過湖邊和涼亭,又路過了坐在樹墩子上麵乘涼的老頭們,左顏吃得發撐的肚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她走得有點累了,抬起頭開始找能歇一歇腳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前麵的兩個秋千,連忙反手拽住遊安理的手腕,往那邊快步走去。
被她拉住的人沒說什麼,跟著走到秋千前麵。
左顏掏出紙巾擦了擦兩個秋千,然後捏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往秋千上麵一坐。
吃飽喝足,還運動了一會兒,她整個人懶洋洋的,抬起手臂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繼續看頭頂的月亮。
遊安理坐在她旁邊的秋千上,也抬頭看了過去。
一時間,氣氛難得寧靜。
她們兩人很少有安靜相處的時候。
而這些時候,基本都是一人看書,一人寫作業或卷子,各做各的事。
再加上一個話少,另一個話多卻說的都是廢話,正常交流對答的次數也寥寥無幾。
遊安理望著夜幕上的那一輪明月,忽然想起了住在左家的第一個晚上。
那對她來說實在不是一個願意回想的夜晚——原本她是這樣以為的。
直到她帶著滿身的傷痛,躺在了陌生的床上,準備迎接又一個不眠之夜時,睡在她身後的少女卻以一種分外粗暴的方式,打亂了她身上停滯的空氣。
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話,現在想來,也許讓她在感到好笑的同時,也生出了一種微妙的豔羨。
她和自己是全然相反的人。
家境就是人生的起點,它能讓人擁有的東西,從來不隻是衣食無憂。
某些乾淨的、脆弱的、美麗的,都在這裡生長開花。
“那個,如果我會錯意了,你也彆笑我,我就是想問問……”
少女又一次翻過身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隔著一層單薄的睡衣布料,指腹的溫度輕盈又厚重。
她閉著雙眼,沒有開口。
少女自顧自地說:“……你那天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去買藥啊?”
為什麼呢?
其實她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明明清楚那天她的父母會回家,也知道非常時期,一個弄不好就可能失去這份工作。
她側躺在床上,沒有睜開眼。
直到身後的呼吸聲慢慢平穩,她終於開口回答:
“在籠子裡關久了,鳥會生病。”
熱水注入杯中,水汽散開,奶香比茶香更先一步飄來。
懷裡的人渾身僵硬著,像是忘了反應。
遊安理鬆開按著熱飲機的食指,放下了手中的馬克杯。
隨後垂下手臂,輕輕圈住了左顏的肩膀,將擁抱真正地實行。
她的女孩長高了,長大了。
也學會了在鋼鐵森林裡磕磕絆絆地生存。
但遊安理知道,她還在生病。
——一場長達七年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