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左顏,你今天下午是跟遊總監一起出去了啊?”
才剛誇了她一句,她就又開始了。
左顏神色自若地拆開自己麵前的杯子,拿熱茶水涮了涮,一邊回答:“對啊,跑了一下午,累死我了。”
張小美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小聲對她說:“我感覺遊總監有點針對你啊,什麼事都找你做,還都怪折騰的。”
左顏心想連你都看出來了,那豈不是全部門的人都看出來了?
但轉念一想,彆的人可沒有張小美這麼閒,一門兒心思看八卦,所以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這麼想著,左顏也不忘小聲地回答:“我覺得就是因為她上班第一天,我被地中海叫走了大半天,讓她覺得我很閒。你看現在,地中海哪抓得到我啊,我忙都忙死了。”
有時候說真話,比說假話更有效果。
張小美一臉頓悟的表情,點頭道:“確實,你要不是太閒了,地中海怎麼就逮著你一個人抓壯丁啊?”
左顏:“……”
這缺心眼的,能在職場劇裡活過一集嗎?
包廂裡坐了兩桌人,他們部門的人本就不多,還有幾個養家糊口的要回去帶孩子,所以兩桌都沒坐滿,倒是不顯得擠。
但左顏還是不喜歡這種場合,她吃了點不容易發胖的菜,期間沒忍住夾了幾筷子紅燒肉——這味道對得起價格,讓她差點停不下筷子。
再吃下去就危險了,左顏喝了兩杯茶下肚,衝了衝油膩,就算是吃飽了。
然而聚餐的主題從來都不是吃什麼。
左顏放下筷子後,被坐在對麵的同事硬塞了一杯紅酒,美名其曰“養顏美容”。
她推脫不了,接過來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隔壁桌傳來劉經理誇張的笑聲,左顏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就見散著長卷發的女人端著茶杯,坐在一群妖魔鬼怪中間,從容地應對著敬酒和攀談。
——這也是她沒有見過的遊安理。
時間在人身上刻下的痕跡深淺不一,但對左顏來說,這樣的遊安理是最陌生的。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商場裡沒說完的那句話——
“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在那個難得寧靜的氛圍下,用平和的心態和老朋友般的口味,簡單寒暄一句。
這已經是左顏能做到的極限。
然而現在,她開始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假如沒有那通電話,她又是否真的能好好說出口,再好好聽一聽她的回答呢?
或者說——
她真的有勇氣去聽嗎?
一杯紅酒見了底,不知是誰又給左顏倒滿了,她笑著舉起杯,跟桌上的一群人碰了杯。
包廂裡越來越熱,左顏索性把外套脫了,擼起袖子,一邊吃她喜歡的紅燒肉和糖醋排骨,一邊聽桌上的同事聊八卦,聽得樂了,她還大笑出聲,差點把自己給嗆到。
另一邊的桌上,遊安理瞥了她一眼,抬起手腕來看了看時間。
劉經理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腦子還很清醒,十分有眼力見地開口道:“遊總監是不是家裡住得比較遠,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回去太晚也不安全。”
遊安理抬頭看著他,點頭道:“先把喝了酒的人送回家吧。我叫車,你跟大家說一聲。”
劉經理應了一聲,轉頭去安排了一圈,等回來一看,才發現她連賬都已經結好了。
服務生離開後,遊安理叫了幾輛車,聽了劉經理的安排,開口道:“幾個女同事都跟我順路,正好我也沒喝酒,就我開車把她們送回去吧。”
劉經理哪能不知道,有兩個女同事住的地方是南轅北轍,但聽她這麼一說,反倒是又對她改觀了幾分。
“好,那就辛苦遊總監了。”
“應該的。”
遊安理說著起了身,走向另一桌。
左顏一不留神就吃撐了,正有些難受地摸著圓滾滾的小肚子。
同事們都一波接一波地出去等車了,包廂內空了下來,一道身影停在了她麵前,不鹹不淡地開口問:“吃完了?”
左顏沒聽見一樣,端起紅酒杯又喝了兩口。
這玩意兒澀嘴,不怎麼好喝,而且沒多少度數,堪稱是酒中廢品。
喝得她有點想念左增嶽同誌的酒櫃了。
也不知道左市長這會兒吃過飯沒有,他那個胃病可千萬折騰不起了。
一隻手拿過左顏手裡的紅酒杯,放在桌上。
左顏還要去拿,就被這隻手給攔腰抱住,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好了,該回家了。”遊安理放輕了聲音。
左顏打了個酒嗝兒,一股酒氣直衝著遊安理,她卻麵不改色地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和挎包,帶著人出了包廂。
飯店門口,其他人已經坐車走了,就剩劉經理和兩個女同事在邊聊天邊等她們。
“謔,小左今天喝得挺多的啊,以前她可不這樣。”
劉經理見她扶著左顏出來,幫忙解釋了一句。
兩個女同事也附和了兩句,生怕這新來的領導不高興。
左顏被外麵的風一吹,已經緩過神了。
其實她沒喝醉,就是被包廂給悶得頭暈,現在反應過來,也裝模作樣地跟遊安理道了謝。
遊安理掃了她一眼,把外套和包還給她,先一步去了對麵開車。
劉經理見都安排好了,打了個招呼也走了。
張小美過來扶左顏,小聲問她:“你好點了嗎?要不我去給你買瓶礦泉水。”
“我沒事,剛剛那個紅燒肉吃多了,有點膩味。”
左顏轉過頭,對著沒人的空地兒長呼了幾口氣,沒好意思說自己難受主要是因為撐到了。
遊安理開了車過來,隻一個眼神掃向左顏,她就老老實實地坐上了副駕駛。
等後麵兩個人也坐上來,係上了安全帶,遊安理先問了住得近的人,然後往那個方向開了過去。
坐上車後,狹窄空間悶得左顏更難受了。
吃下去的東西像是堵到了嗓子眼一樣,隨時能被晃出來。
她隻好一路上都緊緊閉著嘴,直到張小美也到家下了車,隻剩兩個人在車裡了,才連忙開口:“在那個垃圾桶那邊停一下。”
遊安理皺起眉,開過去停在了路邊的停車標線上。
左顏手腳並用地爬下了車,衝到垃圾桶邊上,彎腰吐了出來。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她感覺到實在吐不出來了,才起了身。
一瓶擰開了的礦泉水遞過來,左顏接住喝了兩口來漱口,漱完正要找身上的紙巾,身邊的人已經遞過來了一盒抽紙。
“謝謝。”
她說著,抽出兩張紙擦了擦嘴。
吐完之後,胃裡總算是好受了點。
夜裡的風很冷,左顏沒穿外套,被吹得忍不住摸了摸胳膊。
“好了,該回家了。”身邊的人說著,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這是遊安理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左顏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有意的,但她現在很不喜歡這個說法。
她停下來,對車門前的人開口道:“不要說得好像我們是住一塊兒的一樣,被人聽見會很麻煩。”
遊安理扶著車門,回過頭來看了她半晌,才回答:“但我們的確是住在同一個地方,這是事實,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左顏最討厭她這副不痛不癢的樣子,就跟做了讓人誤會的事情的人不是她一樣。
看了就來氣。
左顏調頭往外走,在路邊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車關車門報地名,一氣嗬成。
整個過程裡都沒人攔她,也沒人叫過她一聲。
左顏縮著脖子靠在車窗上,覺得心情真是糟透了。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但她也知道自己控製不了。
在遊安理麵前,她不管多努力,最終都會被打回原形,變成過去那個讓人討厭的蠢貨。
就好像這七年來她為了改變而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但遊安理卻變了。
變得這麼陌生。
出租車到了家門口,左顏回過神來,問司機:“多少錢?”
她很久沒打過車了,偶爾趕時間也是網上打車。
想到這裡,左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機,然後心就涼了半截。
——她的包和手機還有外套,全都在遊安理的車上。
司機報了價格,見她半天都沒反應,轉過頭來看了眼,就知道什麼情況了。
“小姑娘,你沒帶錢包啊?手機支付也行的,我二維碼貼在這裡了。現在我出門也不愛帶錢包,畢竟手機那麼方便,你說是吧?”
左顏抬起頭,看著司機還笑嗬嗬的臉,不知道要怎麼把那句話給說出口。
“請問多少錢?”
一道聲音從車外響起,司機搖下車窗,看了她一眼,看車裡的人沒有反應,也回過味來了。
他說了一句,就見站在車外的女人拿手機掃了二維碼。
到賬的提示音一響,司機就笑了笑,對埋著頭下車的人說:“小姑娘,以後出門記得帶手機啊。”
左顏頭都快埋到地上去了,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立刻關上了車門。
出租車開走後,左顏是一秒鐘都站不住了,轉頭就要進大門。
“要不要我提醒你,門卡在你包裡。”
左顏腳步一頓,隻能低著頭轉回身來,走到遊安理麵前,伸出手,說:“包給我。”
“在車上。”
遊安理語氣平淡地說完,先一步走回去,拉開車門坐上了車。
左顏躊躇了半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等她拿了包和手機還有外套,一把關上車門,車裡的人連句話都沒有就開走了。
左顏看著車開進大門,在原地聞了一鼻子的車尾氣。
傻站了半天之後,她被涼颼颼的風一吹,哆嗦著穿上了外套。
時間已經快到零點了,左顏吸了吸鼻子,趕緊找出門卡在門口一刷,進了大門。
離公寓樓還有一段路,她走在路燈下,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一邊抱著包包和手機,一邊抬起袖子來擦臉。
你媽的,遊安理,王八蛋。
招惹的事兒全讓你乾了,好話一個字也沒有,都三十歲了還是死不開口的悶葫蘆,你悶一輩子得了!
你在華盛頓活得好好的,你回來乾什麼!回來氣死人的嗎!
左顏一抹臉,抬腿就用力踹了路燈一腳,卻結結實實地撞到了腳趾,疼得她叫出了聲。
倒黴催的,連個路燈都能欺負她。
左顏氣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著自己的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遇上王八蛋遊安理就是她這輩子最倒黴的事情。
要是沒遇到她,自己現在還在家裡舒舒服服當著米蟲,吃喝拉撒睡都有人管,連市政府都能橫著走,那個靠老婆耀武揚威的地中海敢把她當奴隸一樣使喚嗎!
左顏哭得頭暈眼花,又冷又累,想從地上爬起來都沒力氣了。
一道身影走進了路燈的光暈下,停在了她的麵前。
左顏垂著頭不肯去看她。
遊安理隻好蹲下來,也不顧掃到地上的風衣,抬起手來,用手背擦了擦她哭花的臉。
“好了,彆哭了。”
她溫聲說著,手指撫過了她臉上的淚水。
左顏拍開了她的手,還是不肯看她一眼。
遊安理卻笑了笑,開口問:“這次想要提什麼條件?”
左顏腦子一抽一抽地疼,聽見這句話卻一下子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氣勢,一把拽住了遊安理的衣領,惡狠狠地道:“我說過不準你再提這件事!”
遊安理順勢抬起手臂,把她圈進了懷裡。
左顏被溫熱的掌心按住腦袋,埋進了她的肩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把抱起,離開了冷冰冰的水泥地麵。
“好重,我要抱不動了。”遊安理毫不留情地說。
左顏實在沒力氣罵她了,抽抽嗒嗒地縮在她肩上,還怕她鬆手一樣,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服,兩條腿緊緊夾在她的腰上。
遊安理抽出手來撿起了地上的手機和包,就這麼抱著她,轉身往公寓樓走。
她抱了一路,左顏就哭了一路,一邊哭一邊在她身上擦鼻涕和眼淚花。
“你知道我這件風衣多少錢嗎?”
“關我屁事。”
遊安理聽著她的鼻音,識趣地不跟耍酒瘋的人講道理。
她抱著樹袋熊一樣粘在身上的超齡兒童,刷卡進了公寓樓,走到電梯口。
時間早就過了零點,電梯沒有人使用,很快就到了站。
遊安理抱著她進了電梯,又抱著她出了電梯,看起來並不在意電梯裡的監控攝像頭。
到了走廊之後,她實在是抱不動了,開口問:“能下來了嗎?我手酸。”
左顏抱緊了她的脖子,嘲諷道:“這身體素質,你不行啊。”
遊安理頓了片刻,問她:“你需要我把這句話當作邀約嗎?”
左顏一下子就鬆開了手,從她身上跳了下來。
手腳靈活得像是剛剛又哭又鬨那一出都是演出來的一樣。
遊安理活動了下手臂,忍不住道:“你這個體重,是不是每天都不運動的?”
左顏被這麼當麵揭穿死宅的本質,就有點掛不住了。
“我怎麼沒運動了,就是今晚上吃得多了點而已。”
遊安理笑了笑,微微一彎腰,湊到她跟前,輕聲道:“那正好,明天早上一起晨跑吧。”
左顏張了張嘴,半晌沒能冒出一個字來。
遊安理又道:“晚上吃那麼多紅燒肉,得跑個十天半月才能抵消吧,你知道的,上了二十五六歲,新陳代謝就不比以前了。”
左顏徹底閉嘴了。
“明天早上六點叫你。”
遊安理說著,直起了身,轉過身往家門口走。
左顏跟在她身後,滿腦子想著明天怎麼能找借口不起床,正要從她家門口走過,卻聽見開了門的人忽然叫她:“左顏。”
她停下腳步,下意識回過頭去。
遊安理站在門前,朝她招了招手。
左顏很想立刻回家洗澡睡覺,但還是走了過去,問:“還有什麼事?”
站在原地的女人伸手蒙住了左顏的眼睛。
下一秒,有溫度落在她的眉心。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