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顏下了車,直奔四樓的餐館。
這家餐館的地段不錯,四樓靠街邊的一整麵牆都拆了做成落地窗,往下一看就是車水馬龍,街燈霓虹,熱鬨非凡。
左顏走進去的時候,裡麵已經坐滿了人,靠窗的位置上有人衝她招了招手。
她連忙加快腳步走過去,一邊坐下,一邊開口:“不好意思,我剛剛下班。”
說的是實話,但聽起來就給人一種“事業有成的大忙人”的感覺,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成年人慣用的話術了。
吳悅琳笑著說:“沒事兒,我來得早,正好占位置。這裡人氣真旺啊。”
左顏點了點頭,放下了自己的包包和外套,回答道:“味道好嘛,而且價格挺合適的。”
兩個人吃飯和一群人吃飯是不一樣的,考慮種種方麵,左顏還是推薦了這一家,不管到時候是誰結賬,價格都不會誇張。
吳悅琳望了望窗外的街道,說:“還是國內好啊,有人氣兒,看著就舒服。”
左顏正愁找不到話題,聽她這麼一說,就順著往下聊了幾句。
吳悅琳大學是在北歐念的,工作也在那邊,最近回國是因為家裡人身體不好,歲數大了需要人照顧,她就乾脆辭了職回來找工作。
因為原本的工作履曆挺不錯的,吳悅琳也不想在國內隨便蹉跎,還是選了大都市,敲定了靠譜的工作後就開始準備把父母接過來照顧,所以得換一套大點的房子。
左顏聽得一陣唏噓。
當初高考前後那陣子,吳悅琳跟家裡的關係鬨得很僵,但最後還是向父母妥協,逆來順受地接受了父母——準確來說是她爸爸的所有安排。
其實她家裡連中產階級都算不上,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望女成鳳的心太急切,用儘手段逼著她往前走。
雖然最後她也不負眾望地出落成了一個優秀的人,學曆和工作樣樣拿得出手,樣貌更是無可挑剔,但心裡的重心依然是在父母身上。
能為了父母出去,也能為了父母回來。
左顏對此當然是打心底裡感到敬佩的,吳悅琳就是這樣一個孝順的姑娘,也從來不記恨她爸爸,因為她知道家裡人是真心盼望她好。
但換個角度想想,吳悅琳的人生迄今為止也有二十六年了,她有過一天時間是真正為了自己在活嗎?
左顏不知道,也不會對彆人的事情妄加揣測和評論。
她隻是通過和吳悅琳的這一次重逢,想到了自己,以及自己的父母。
古有“忠孝兩難全”。
換到現在其實也還是很適用。
忠於自己,還是孝順父母,已經是很多當代年輕人要麵對的最大難題之一。
這是一個被“孝道”裹挾了幾千年的社會,關於“孝”的文化代代相傳,可以說是刻進了骨子裡,是每個人腦中最深刻的觀念。
自古以來,話本和曆史、野史裡就熱衷於講這樣的故事: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做出再壞的事情,隻要他孝敬父母,那他就是一條好漢,值得幾句稱讚。
但反過來,一個樂善好施的人和父母斷絕關係,那無論原因是什麼,他都會被世人唾罵,被戳著脊梁骨打上“忤逆不孝”、“該遭天譴”的罪名。
是非對錯,全憑一個“孝”字斷定。
實際上,這兩者本不應該混淆在一起。
錯與對從來都有法律法規來判定,孝與不孝,則是自由心證。
左顏當然不會認為自己是一個孝順的人,應該說,她是左家和孟家三代以來都難得一見的自私鬼。
但她並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過後悔。
路是她選的,不管走得順風順水還是寸步難行,她至少選過了。
她的確大可以享受父母和長輩們給她鋪好的路、給她留下的豐厚資源,儘情揮霍人生,肆意灑脫。
但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印證了孟年華女士對她的所有評價。
那些字字見血句句致命的話,讓左顏明白了彆人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可她不願意承認,也不服氣。
所以她要證明給所有人看。
——她也可以不是那樣的左顏。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
吳悅琳叉起一塊烤得金黃酥脆的西多士,說話的語氣裡藏著一點“不懷好意”。
左顏以為她說的是高中,隨口回答:“記得啊,就一吊兒郎當的地主家的大傻子嘛,嗨呀,我都知道你們背後怎麼說的,但有錢也不是我的錯。”
吳悅琳白了她一眼,開口道:“我說的不是高中,是小學。”
左顏驚了,連勺子上的布丁都差點兒掉到桌上,她瞪著眼睛看吳悅琳,驚疑不定地說:“不會吧不會吧?”
“就是你想的那樣。”
吳悅琳總算是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心裡都痛快了不少。
“原來咱倆從小學開始就是同學?”
左顏看著她手機裡拍的舊照片,仔細地在腦子裡搜了一圈,但還是沒想起來,最後隻能說一句:“你小時候還蠻、蠻可愛的。”
吳悅琳哼了一聲,道:“胖成這樣還可愛,那我要懷疑你的審美了。”
左顏咂巴了下嘴,用目光打量了她一眼,認真地回答:“你現在也不在我審美範圍。”
吳悅琳擠出一個假笑,“我謝謝你。”
左顏乾笑兩聲,又低下頭去舀焦糖布丁來吃,剛一送進嘴裡,就冷不丁聽她說了一句:“我看你的審美範圍裡就隻有一個人吧。”
“你就是故意趁我吃東西的時候說的是吧!”
兩個人笑鬨了幾句,吳悅琳也吃飽了,放下餐叉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
她見左顏的反應正常,便直接開口問:“所以你現在是什麼情況啊?要說句恭喜嗎?”
這布丁是沒法吃了。
左顏無聲地歎了口氣,也放下了餐勺,拿紙巾擦乾淨嘴。
她下班之前想到這個事情還覺得挺丟人的,但現在吳悅琳問出來了,左顏才發現其實不難說出口。
不如說——她可能也需要一個傾訴的出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既然她已經自亂陣腳,陷得都快爬不出來了,索性就聽聽局外人的看法得了。
“……總而言之,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左顏把玩著一張嶄新的餐巾紙,用比較簡短的話概括了下前因後果,省略了大部分不可描述的經過,算是交代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她說完緩緩吐出一口氣,發現自己果然輕鬆了不少。
“所以你怎麼看啊?”
左顏終於有勇氣抬頭看過去,然而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
吳悅琳又抽了一張餐巾紙擦眼淚,一雙眼睛哭得紅紅的,鼻子也紅了,她還順勢擦了擦鼻涕,可以說是哭得毫無形象。
左顏:“……”
吳悅琳用力一個深呼吸,調整了下情緒,才回答道:“我覺得……你們不結婚很難收場。”
左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