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弱幼女抬頭看向玉階上端坐的太陽——
“天可有錯?”
“無。”
“天有錯。如同父子,父不教而責,父錯!”
太陽身側的八尺瓊勾玉身首異處。
“天有錯。如同父子,父不查而責,父錯!”
太陽另一側的八尺鏡倒地不起。
“天有錯。”女孩支撐著厚重絲娟從地麵站起來,手中抱著另一個撫養者的頭顱:“天錯在,不敢認錯。如今戮一人,明日自有千萬人棄天而去。”
失去信徒的神明,將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乾涸中成為曆史剪影。風一吹就散,什麼也留不下。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有些神明捂臉躲避,有些神明揚袖怒吼,小小孩童無懼昂首:“天有錯!”
既然我的理想永不墜地,他人的理想也不應被平白折斷!
草薙劍無聲無息躺在追隨已久的神主腳下。
太陽低下頭,絲毫不為神器的死亡動容,無悲無喜,無驚無懼:“問天結束,夜鬥神無罪,惠比壽神一案交予毗沙門天追查真凶。”
高台上獻祭的三神器屍身被抬走,懷中一空,梅雨和兆麻揉著脖子從地上坐起。
——‘天’隻從失敗者手中收取祭品。
這簡直就是!
“常夏!來……”老者揮動芴板打斷她的思考:“至少彆在這裡想。”
“是,爺爺。”女孩牽上神器的手,被她引著走回神主身側。
夜鬥神掙脫桎俈跳到她身邊殷切道謝,他的祝器與眷屬跟著紅了眼睛,毗沙門天上前揉亂女孩整齊嚴謹的妹妹頭:“所以說,惠比壽他喜歡人類,並沒有錯啊!”
人類忘恩負義,人類薄涼無情。但是人類同樣閃耀著溫暖的光,仿佛綿延的歌,即便幼童也會誓死保護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神明。哪怕她根本沒有享受過他的祝福,哪怕他已經換代。
即便麵對異類,人也能如此溫柔。
“……”圍觀的神明紛紛拂袖而去,不敢承認被弱小無力的稚子質問到啞口無言內心動搖。
“先隨我回天滿宮。”菅原道真彎下腰拍拍女孩後背。
這樣漂亮的靈魂,就算神明也移不開眼睛。神社裡總有人奇怪為何神主垂青一個棄嬰——因為這是令他倍感驕傲的孩子。
“常夏呀,你……想要繼續留在天滿宮,還是回到現世?”
她不是正常輪回的人類,附著在死嬰屍體上的死靈,更接近禍津神一般的存在。如果留在天滿宮神域,總有一天會在遙遠的供奉與期待中誕生為一個新生的,小小的神明。
女孩站在□□花從中安靜搖頭:“爺爺,我是人類,一個普通人。”
如果成為神明就要放棄一以貫之堅持的理想,變成神議旁觀席上那種無謂善惡的模樣,那麼我寧可留在輪回中翻滾。
“這樣?啊,也是,會是你的選擇。”老人用芴板敲敲塗著金粉的欄杆,心情大好的看向遼遠碧空:“既然如此,就該給你找個家。要有足夠多的家人,要和睦友善,要關愛手足。”
“回去現世吧,我的孩子。”
我將你交還給人間,讓你重新染上生靈的色彩。後代中的本家沒辦法妥善撫養這顆珍寶,老者把目光轉向熙熙攘攘絡繹不絕的信徒——
“朝日奈女士,您在看什麼?”陪同遊覽的助理隨著boss的視線向遠處觀察,花叢間隱約站著個五六歲大小的女孩。
她留著乖巧的妹妹頭,踮腳伸手折下枝頭海棠。似乎察覺到被人窺探,烏黑油潤的眸子轉過來怔怔盯著遊人。
“那個孩子!”女士雙手捂嘴,眼眶一陣灼熱:“是誰家的?”
多像日思夜想中切切期待的女兒?
經過一番調查了解,得知這孩子竟然被親生父母惡意拋棄在神社。朝日奈美咲大哭一場,攥緊了銀行卡,以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熱切“買”走被巫女和神官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孩。
“小常夏呀,和媽媽回家吧?”她笑著拉起小姑娘的手,在對方清透眼睛注視下慈愛微笑:“這麼清冷的神社不適合小孩子。我們回武藏野,那裡有連綿不絕的山丘,會在春天開滿粉色櫻花。”
女孩安靜點頭,不笑也不哭。
朝日奈美咲並不像神社裡其他人那樣害怕她洞悉的目光,蹲下身替常夏整理衣襟:“五唐五裳衣太重了,我們今後穿小裙子好不好?小兔子,小貓咪,小綿羊,你喜歡什麼樣的包包?”
“……都喜歡。”小小年紀就深諳“我全要”,美咲被她逗笑:“沒問題!每種都要,每個顏色都有。”
“走啦!出發回家~小夏,這樣喊你可以嗎?”美咲摸摸寶貝女兒的頭發:“家裡有很——多——很——多——兄弟哦,如果能再給你生個姊妹就好啦~”
“……”被帶出神社的女孩忍不住回頭向後看,本殿下老者笑著擺手,陪伴撫養她的神器們跟著做出祝福的姿態。
願你今後走在自己期待的路上,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