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辛和荒離開天木星的那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綠色的樹海在風中颯颯舞動,高天之上,白雲變換浮動,像世界在輕輕吐息。
“醫生,你這就要走了嘛……真的不考慮多留幾天?”平時跟他熟識的人紛紛過來送行。
總隊長領著一幫人姍姍來遲。基地的重建工作已經走上了正軌,但大多數人都還有任務,依舊十分忙碌。總隊長本來以為自己來得已經夠快了,哪知道到了現場,才發現周圍林林總總已經站了幾十號人。
能夠在如此繁忙的關頭,艱難地抽出時間趕過來,足見這些人對赫辛都是真的不舍得。總隊長沒想到有人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得到這麼多人的真心喜愛,不過想到對方的身份,一切又變得理所當然。
赫辛正把這幾天寫出來的、記錄著藥草和醫方的筆記交給一位護士長。護士長翻看了幾頁,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激動地直哆嗦,手抓著他的背簍不鬆開。
赫辛笑著安撫道:“有些病症需要用到的草藥比較罕見,或者名字已經改變了。我把它們最容易出現的地點標注在了上麵,這樣應該會好找些。”
護士長連連點頭,終於順好了嘴裡的話,“真的、謝謝你!如果這上麵記載的都是真的話,那就是天大的福祉,造福全宇宙的大事!”她激動地濕了眼眶,“醫生,怎麼說這東西也不該由我們公布,該由您親自來……”
眾人起先還驚訝於護士長的過激反應,這會兒就算是對醫理半點不通的人,也多多少少聽出來這本筆記的價值非同小可,不由神情一肅。就連向這邊走來的總隊長等人也突然放慢了腳步。
赫辛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這樣就好,我相信你們會是最合適的。”
護士長欲言又止,她不相信這個人會不知道這本筆記背後的價值,連帶著它所帶來的的連鎖效應——聲望、名利,乃至於一切……真有人能夠完全不在意這些,將其全權交予他人嗎?
“請至少告訴我您的名字!”她最後這麼說道。
“簌簌——”
赫辛注意到眾人後方的一棵樹突然搖曳了起來,他瞥見其中轉瞬即逝的一抹銀色,於是回答道:“這個抱歉,我不能說,你就當做是我故鄉的習俗吧。說出來的話……”他眼中的笑意驀地加深,“我的同伴也許會生氣。”
荒神的真名隻有農神知道,農神的真名也隻有荒神知道。赫辛不願意對彆人撒謊,隻好這麼說了。
護士長:“那,如果之後外界問起來,我該如何署名是您?”
赫辛想了一下,“你是農業之神的信徒嗎?”
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護士長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神色變得鄭重,“是的,我是。”
“那麼——”赫辛眼中流露出狡黠,“你就當做,這是農業之神賜予他信徒的禮物吧。署名就寫農業、自然、醫藥……隨便什麼啦,總歸就是一個稱呼而已。”
護士長:“……這?”可、可是,這不符合規矩啊!她一時間竟不知道是應該說把東西歸於神明名下的赫辛大膽,還是被冒用名號的神明也許會降下神罰。
“——我覺得這很好!”隨著總隊長的出聲,眾人才恍然地發現了這群大人物的到來。
他們連忙讓開路,臉上還寫著“總隊長啥時候來的?”“這群大佬不坐在控製室裡,大老遠跑我們這片湊什麼熱鬨?”“哦湊,彆是來找醫生麻煩的吧?!”——等等等等,著實叫總隊長一行人瞧得心情複雜,無語凝噎。
然而,作為少數知道一切真相的人,總隊長覺得自己這種時候必須要穩住。
總隊長小心翼翼地湊到赫辛跟前,搓了搓手,“您……”
眾人:“……您?”
赫辛:微笑。
總隊長以手捂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聲,“……你要走了?”
赫辛點了點頭,對著一眾神色狐疑的人,說道:“我在天木星過得很開心,謝謝各位這段時間的照顧了。”
總隊長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是你照顧我們才對!”
眾人冥冥之中感受到哪裡怪怪的——總隊長他,是這麼客氣的人嗎?雖然醫生是幫助了很多人,但是應該跟這些上層人物還沒有交集吧。可現在看情形,他們竟然真的是為了醫生來的?!
眾人看著總隊長擦了擦被大太陽照出來的汗,對方似乎下意識地想要拉住赫辛的衣角,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及時止住。
配上總隊長那張滄桑的臉和微啞的聲音,又見他絮絮叨叨的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竟硬生生看出了種苦口婆心之感。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總隊長心裡是真的苦啊!
這種時候顧及著眾人,他說什麼都不太適合,可他又偏偏有那麼多想說的。再加上赫辛實在偽裝得太好了,理智叫囂著他應該恭敬,然而感情上卻又止不住地想要親近,就像乾涸的人控製不住地想要靠近救贖的水源。
最終,他隻道:“隨時歡迎你回來,從此以往及至無限遙遠的未來,我們永遠是你……——是農業之神最忠誠的信徒。”
赫辛垂眸看著他,那雙翠色眼瞳流轉著璀璨的光華,幾乎讓與他對視的人目眩神迷。
隻這一刻,短短的瞬間,距離赫辛最近的總隊長從眼前的人身上感覺到了一點不同——他仿佛看見了巍峨的高山從這裡拔地而起,又看見碧波萬頃,無邊無際……這世間所有的峰巒迭起,波瀾壯闊,都呈現在了那雙眼眸中。
沒有那一秒像此刻一般,讓總隊長清晰地意識到——他在麵對一個何等浩瀚、龐然、遙遠的存在。
“我知道了。”最終,他聽見這個存在對他這麼說。
旁人隻覺得是過了一個眨眼的功夫,然而總隊長知道:這是神明承認了他的信徒!
他與知道內情的人激動得幾要全身發抖,以致於連赫辛轉身離去時,他們的牙齒都還在不利索地磕絆著,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不過,原也沒什麼好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