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參考雨宮翠所知的正史, 抑或單純按照當下的局勢做出判斷,一味抵製外來者、甚至連和天人扯上關係的商人都一並刺殺的過激攘夷派,不管怎麼看都沒有前途。
世界開始融合為一, 並不會因為弱勢一方的利益受損就停步不前。若是與曆史的潮流背道而馳,就隻能被曆史淘汰。
儘管攘夷派的初衷,或許隻是想維護武士的驕傲、意圖驅離外敵來重現幕府的榮光,但方法錯了, 一切皆錯。
“如今幕府對攘夷誌士多有打壓,令尊久居朝堂,不會連局勢都看不清楚。你既然這樣問,可見他平日裡對天人的囂張氣焰也多有不滿。”
川上聞言連連點頭,明明日常生活大多在演武館中度過、不然就是帶領小弟們四處晃悠,並沒有和天人打交道的機會, 但臉上流露出的憤慨嫌惡卻相當真實。
“那些醜八怪……以為江戶是什麼地方, 居然連武士都不放在眼裡!”
所以說, 貴族階級高高再上了這麼久, 突然碰見了壓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的猖狂家夥,感到不適也在所難免。
為了維護自己的威嚴, 立場不禁開始偏向攘夷派,這種想法也可以理解。但是——
“現在公開站隊, 簡直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開玩笑。派彆本來就是燙手山芋, 稍微一碰就會被扒掉一層皮, 怎麼, 有人逼你父親表明態度嗎?”
“呃,這,好像沒有?”
雨宮翠死魚眼。
“那他自己往火坑裡衝做什麼?離漩渦遠遠的,當一個獨善其身的小官不好嗎?”
川上撓了撓後腦的頭發, 看起來似乎被說服了,但又帶著點不甘心,低聲地嘟囔起來。
“明明大家都想把天人趕出江戶!都怪那些軟骨頭的家夥——”
是指倡議和天人和平共存的開國派嗎。
刨去畏懼被戰火波及的因素,頂著民眾的怨懟、士人階層的譏諷,以更加長遠的眼光做出此種決定。
在後世看來,這才是更為理智的做法吧。
“看上去可歌可泣並不代表正確。”雨宮翠也懶得手把手教他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隻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下次抱怨之前,記得先為令尊想想。”
慢半拍回過神來的川上捂住了嘴,還不算遲鈍得無可救藥,用眼神威脅了同行的小夥伴們不準把他的話說出去,省得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天色漸晚,神社又處在一處偏僻荒山的山腰上,很容易就感覺到了涼意。
幾片枯葉被風裹挾著呼啦啦滾過,雨宮翠從堆在身前的零食堆裡拿了個橘子,隨手拋了兩下。
“那今天就到這裡吧。下次彆找我這麼勤,連阿銀那麼粗線條的人都問我怎麼老往外跑。”
“您就跟他說去見朋友唄!男子漢大丈夫,總被彆人的眼光困擾怎麼能行?!”
川上指揮小弟們把剩下的零食撮起來,看雨宮翠拿著橘子坐在石階上發呆,於是率先領頭往鳥居走去,臨彆之前還轉過身來大力揮手。
“那我走了啊老大,下周還這時間見麵如何,我的零花錢就快下來了!”
……你既然這麼說,那我還真沒辦法拒絕。
本來暢通無阻的前路上突然多了障礙物,正扭頭告彆的少年一個沒注意,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他趔趄著後退兩步,橫眉怒目地瞪視過去。
“誰啊?!不長眼的嗎?”
昏暗的天色之下,映入眼簾的那張麵孔——
略顯淩亂的紫發,在陰影之下近乎純黑的深綠色眼睛。
明明線條流暢、雕琢精巧,但此時卻被從最深處逐漸燃燒起來的訝然怒意所覆蓋,扭曲成了幾欲擇人而噬的可怕表情。
……高杉晉助。
川上頓時僵在了原地,拚命轉動腦筋思考著緩解形勢的辦法。
他倒不是害怕這個家夥,但講武館的小團體內,誰不知道高杉晉助是雨宮翠的白月光?
為了避免引起誤會,老大連接受上供時候跟他們見麵都得偷偷摸摸,生怕一不小心被拉低好感度,可以說是相當卑微了,川上男兒落淚.jpg。
但最糟糕的局麵就這麼在眼下發生了,直接得連糊弄的可能性都沒有。
他乾笑兩聲,眼珠子滴溜溜轉,剛準備打著哈哈說好巧啊不管你信不信我們隻是和老大……和雨宮恰巧碰到,但拙劣的的謊言還沒出口,就聽見對麵的小少年以壓抑而低沉的聲音發問。
“你剛剛叫他什麼?”
川上頓時絕了偽裝路人的念頭。
連“老大”的稱呼都被聽到了,沒得洗了。
他向依舊坐在台階上的雨宮翠投去絕望的求助眼神,而後者漫不經心地剝著橘子,似乎根本不在意這邊如火如荼的地獄局麵,甚至還懶洋洋地催促了一聲。
“不是讓你們走了麼?馬上天就要黑了。”
“……走走走,我們這就走。”月代頭少年顫顫巍巍,挪動著小碎步移開,“老大你一個人能處理好嗎,真不需要兄弟幾個給你壓陣?”
係統提醒信任值下降的警告聲也結束了,雨宮翠把完整剝下的橘子皮放在身旁的石階上,丟過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不耐眼神。
川上頓時get到,麻溜地拎著兄弟幾個跑開了。
和他們擦肩而過的阪田銀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隱隱約約覺得領頭的那個有些眼熟。
他心機地搶先桂小太郎半步邁入鳥居,沒去注意高杉便秘一般的臉色,站在神社邊緣,叉著腰向已經被夜霧籠罩、什麼都看不清的荒山下眺望,裝模作樣地發出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