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陽炙烤著大地,花草樹葉都蔫蔫地耷拉著頭,單薄的花瓣邊緣已經有了被高溫烤糊的跡象,仿佛下一秒就會燃燒。
知了躲在茂密的樹蔭裡,發出高亢嘹亮的叫聲,用生命在歌唱著,一種歇斯底裡的嘶吼……
單聲循環係高音嘹唱,聽得人莫名煩躁,心裡仿佛著了火,感覺四周的溫度似乎又高了幾度。
一座雕梁畫棟、亭台樓閣環繞的古風院落中,坐西向東的廂房裡時不時地傳出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時而急促,時而緩慢,卻又蘊含這某種頻率。
廂房的房門緊閉,牆上隻有一扇逼仄的木棱子窗朝外打開著,窗戶上糊著上好的西沙,從裡麵不時吹出幾股清涼的風。
頭戴寶藍綸巾,身穿同色短打小衫的瘦小身影在西廂房門口焦急地徘徊,幾次抬手欲敲門,猶豫再三又將手收了回來。
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終於咬咬牙下了決心,來到小窗前,朝裡麵喊道:“二爺,我的好二爺呦!您都進去幾個時辰啦,您倒是歇一歇啊!還沒用午膳,身子受不住的!小的求您啦,您就可憐可憐奴才快出來吧,要是被太太得知,小的屁股就要開花啦!”
說著說著話音裡就帶了哭腔,他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二爺的衣食住行的方方麵麵,給二爺跑腿辦事和供二爺逗趣消遣。
依著太太對二爺的寶貝程度,要是讓她知道裡麵這位爺居然在屋裡一關幾個時辰,甚至連午膳都沒按時用,那他的結局的確很堪憂,想到自己即將再次開花的屁—股,保全的眼眶就泛起了淚花。
其實吧,板子打在屁股上也沒多疼,畢竟管事們也知道他是二爺身邊得力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怎麼也不至於打壞他。隻是好丟臉的啊!趴在那露出白白的屁股給人打,彆以為他沒聽到打板子的小廝們在旁邊偷笑,議論他屁股又白又嫩,還有人不要臉地暗中摸了幾把。最可恨的是內院裡那些仆婦們,每次被打都少不了被她們偷窺,彆以為她們躲在暗處他就不知道。
這些簡直成了陪伴保全一生的黑曆史,想起來臉就變得黑紅黑紅的,羞憤欲死。
保全心裡很清楚,就是因為太太對二爺嗬護太過的緣故,畢竟二爺磕磕絆絆長到這麼大不容易,太太總是擔心一個不小心二爺就夭折了,這才含在嘴裡怕壞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地仔細嗬護著。
每次保全被罰都是太太背著二爺進行的,為的就是不讓二爺分心動氣。
二爺平日裡雖然身子不好,話不多又喜靜,但是對他還是很不錯的,從不無緣無故折騰人,還時不時的有些小賞賜。
這些年走過來,他對二爺的忠心那絕對是日月可鑒。
裡麵的敲擊聲依然在繼續,保全不死心地又嚎了一嗓子:“二爺……”
“閉嘴,滾遠點嚎。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擾嗎,你再嚎我就把你嘴縫上。”
一個略顯疲憊的清冷聲音從裡麵傳來,嚇得保全立時緊閉嘴巴,不敢多言語一聲。
他知道二爺並沒有說假的,因著他娘是二爺的奶嬤嬤,太太見她忠心,又懂得護理病患,這才給的恩典,準許他也跟在二爺身邊伺候著,可以說他是陪著二爺一起長大的。
以他對這位爺的了解,二爺絕對做的出縫人嘴的事。彆看二爺平時裡總是一副凡事不上心的冷淡模樣,可但凡被他惦記上的人,無一不被他背後出陰招,整治的哭爹喊娘,無處躲藏。
每每二爺懲戒下人,太太都采取旁觀縱容的態度,不但對他的行為聽之任之,並且還會給予鼓勵和支持,總之就是一句話:她的寶貝蛋政兒做什麼都是對的,有錯那絕對是彆的。
國公爺偶爾看不過眼,就會忍不住嗬斥敲打幾句。他覺得吧,就算是下人,怎麼說都是府裡老國公那一代的老人了,很多還都是家生子,幾代人都在賈家伺候著,該給的臉麵還是要有的。
懷著這樣的想法,就很嚴厲斥責二爺,覺得他小題大做、沒事找事。
就比如采買的管家吃回扣這點,賈代善其實心裡很清楚,但他堅信:“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這種事在哪裡也是禁止不了的,又不是犯了多大的事,何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相安無事的好。
每次嚴厲的斥責之後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現場,必然會爆發一場激烈的爭吵,然後滿屋子裡的擺設就得重新換一次,那之後的一段日子裡,後院的小妾姨娘們就會被太太折磨的哭爹喊娘、苦不堪言,鬨得國公爺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國公爺是罵也罵了,吵也吵了,砸也砸了,可再氣也不能揍那個說不通的二兒子一頓,畢竟就那個顫悠悠的弱雞子體格,幾板子下去估計就得直接上天了。
心灰意懶的國公爺對這個二兒子徹底放任,揮揮手表示:愛乾啥乾啥去,少在眼前晃悠,眼不見心不煩。
他還有個優秀的大兒子賈赦和貼心小棉襖賈枚呢,哪有那麼多精力和心情用在那個不省心的廢物身上。
本來父子之間平時相處的就極少,感情更是淡薄的可以。打小二爺性子就那麼古怪,沉默寡言的冷淡模樣,除了對賈史氏和小女兒賈敏有些耐心和笑容外,對其他人就一副淡淡的模樣,連個眼神都吝嗇給,至於對國公爺,那更是瞧不出一絲敬愛崇拜的孺慕之情。
對這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又不會讀書身體還不好的二兒子國公爺也不想再說什麼了,養個白吃飽他榮國公府還是養的起的。
被縱容散養的結果就是:榮國府裡七位正經主子裡,下人們最怵的就是這位政二爺,遠遠地瞧見了也趕緊繞道躲著走,就怕一個不小心踩進了地雷區,被炸成渣渣。畢竟能在榮國府做下人的,誰還沒點違規操作灰色收入,要是落入二爺眼裡,下場絕對悲慘。
保全不敢再言語,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守在門前。
廂房內,迥然相異的兩個世界。屋頂那雕刻著繁雜圖案的橫梁下方,懸掛著一個花瓣一樣的物件,正在朝一個方向快速旋轉著,轉動帶起的風夾雜著下方冰山散發的絲絲涼氣,使室內清涼舒適,又不會寒涼太過。
賈政身穿冰藍色薄棉背心,九分寬鬆長褲,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白皙修長的雙手靈活地擺弄著麵前散落一堆的零部件,半晌後看著手中的成品,眼裡帶出一絲滿意的笑。
站起身抻了個懶腰,突然一頓,朝著放置文房四寶的桌案走去,拿起自製的炭條筆,在宣紙上寫寫畫畫勾勒起來。
小半個鐘頭過後,賈政緩緩地拿起圖紙細細看了一遍,才滿意地放手。
他的畫技很一般,反複修改了幾次,才勉強合格。暗自思忖,有時間該係統地學習一下,不然自己想傳達個意思給工匠,弄的四不像就很尷尬啦。
“咕嚕,咕嚕嚕……”
肚子裡傳來的響聲勾回了賈政的注意力,此時他才感覺到自己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看了看桌上的簡易座鐘,已經是下午兩點十五了,難怪會感覺那麼餓。早上隻喝了一碗粳米粥,就一頭紮進了他的工作間忙活到現在。
開門就看到保全就像柱子一樣杵在門口,滿臉的汗,順著臉頰直淌,看著像是剛從水裡剛撈出來一樣,細看頭頂上的頭發處還隱隱冒著絲絲熱氣,跟傳說中練了神功灌頂似的,再配上他那幅呆瓜模樣的大腦袋,看起來喜感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