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不分先後,長輩們最後商量決定就按照其父的排行來,寶玉之子排行六,取名賈蒼,賈琮之子排行七,取名賈苒。洗三和滿月都沒辦,隻一家人關起門來簡單慶祝了一番。
皇後賞賜了兩個內務府精心打造的吉祥如意鎖,聖上也賞賜了一波。
雖然沒有大宴品客,賈家在京城中這份獨特的榮耀也不知羨煞多少人。
自此,賈家四代中,男丁就有了七個,且以後還會逐漸增多。
人丁興旺,似乎更能展露家族枝繁葉茂的勃勃生機,而伴隨而來也是當家人各方麵壓力的增加。
賈政暗中算了一筆賬,忍不住扶額長歎。
幸好這些年他賺的不少,底氣足夠,不然在不降低生活標準的情況下,這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孩子,要拿什麼來養呢?
樹大分枝,人大分家,自古以來就流傳的道理,就連如今仍因賈母健在而住在一起的賈家兩房人,也是早就分了產的,否則一家子四代人都在一個鍋裡攪和,鬨心的齷蹉事兒肯定少不了,長此以往勢必會傷了彼此情分。
賈家兩房早晚要分開,各房將來兒子們也會分家,繼承自父輩的這份家業也隻會越分越薄。
並不是每個後輩都懂得開源節流,擅長經營之道,日後等到孫子輩再分家,窘相已自然呈現,長此以往下去,隻會漸漸呈現日落西山之態勢。
再長遠的賈政也顧忌不到,一輩管一輩,他儘力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在外任職十多年的王子騰終於調任回京,鑒於他這些年在地方上考評的優異表現,又是皇後的親娘舅,聖上倒是大方了一回,封了王子騰京營指揮使一職。
還沒等王子騰重新熟悉京城官場,在新職位上大展拳腳時,患病多年的王子騰之妻王史氏便撒手人寰,給王子騰回京後正待勃發的美好生活抹上了一抹晦暗。
賈政和王氏親自前往王家祭奠,見到了人前張羅主事的二夫人,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態操持著王史氏的喪禮,絲毫不顧忌來往賓客那鄙夷不屑的眼神。
再觀王子騰,竟絲毫未覺不妥,反倒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
甭管感情如何,作為有血緣關係的親妹妹,王氏雖覺王子騰糊塗,腦子可能留在了青州沒帶回來,卻也適當提醒了王子騰幾句,沒見史家人的眼神都能飛刀子了麼,就他和那個二夫人的臊賤操作,那是奔著同史家結仇去的吧?
王子騰麵對王氏時,本還有些不耐,聽了她的話,又細觀史家人的表情,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身上也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是了,這裡是京城,他竟一時間沒有調換過來身份,以至於做下錯事。
青州地處大雍西南邊塞,少數民族聚居地,民風彪悍,豪爽奔放,女子的地位和自由度相對中原地區要高出許多,對妻妾製度的劃分並不如何嚴格,在青州當地,二夫人的家庭地位並不比大夫人遜色多少。
因此自王史氏病後,二夫人便接管了府中中饋,或許一開始王子騰會覺得有些不妥,但當地風俗如此,王史氏又確實病體沉重,一來二去倒也就放任了二夫人管家一事。
也許是習慣成自然,回來京城後他竟忽略了此事,才鬨出了這番誤會來。
“是為兄疏忽了,多謝二妹提醒,我這就讓眉姬回房待著去,女眷賓客那裡還請二妹幫忙分擔一二。”
王子騰雙手抱拳,對著王氏施了一禮,彆人暫時也指望不上,他也隻能求二妹幫忙救場了。
王氏心裡再不樂意也不好轉身就走,畢竟就算她出嫁多年,也改變不了她出自王家的事實,王家若是鬨出什麼笑話,她臉上也無光。
“二哥不必多說,我省得,您去前院招待外客就是,隻是你的那位二夫人你要安撫好,看著不像個能聽人勸的,彆再鬨出什麼笑話。”
王氏心情不爽,說話也不那麼客氣。
王子騰的臉色一陣青白變幻,倒也沒說出什麼來,轉身去尋史家人化解誤會去了。他剛回京,如何也不能同史家交惡,史家兄弟與他同屬武將隊列,關係人脈自然比離京多年的他寬廣深厚,於他日後仕途自是一大助力。
興許是王子騰的誠意夠厚,態度夠好,史家兄弟一改之前的冷臉以對,同王子騰相談甚歡起來,還親熱地向王子騰科普起當前朝堂的形式。
賈政一直暗中關注著王子騰幾人,自然明白史家兄弟為何態度轉變如此之快,並對此嗤之以鼻。氣味相投的人很容易相互吸引,產生共鳴,好像年少時他們就很有話聊,關係更是處的不錯。
史家那兩個善鑽營的兄弟,賈政從來不屑與之為伍,更不喜他們的性子和行事風格,因此平日往來也並不密切,隻礙於賈母麵子,維持著較平淡的親戚情分。
自從賈家出了位皇後,史家那兄弟倆就如同扯不掉的狗皮膏藥一樣扒上來,三天兩頭的來看賈母,各種噓寒問暖,聯絡感情。
巴結討好的嘴臉真是難看的可以。
賈政意興闌珊,走了個禮節性的過場,又叮囑王氏彆累著早些回府,就先走了。
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好好想想再給閨女添點什麼嫁妝的好。
前些日子,他手下的商隊從南海那邊運回了兩株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樹,鴿子血一樣的紅,瑩潤光澤,算得上難得一見的珍寶。
賈政讓工匠將其做成兩棵珊瑚樹盆景,大些的送進宮給了賈瓊,稍小的一棵放入了賈玥的嫁妝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事兒賈政私底下悄悄做的,府裡也隻少數幾人知道,畢竟兒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小家,誰知道他們小夫妻會不會再有彆的想法。
他嫌煩,怕麻煩,乾脆就瞞著了。
皇後收到這份難得的珍寶,欣喜非常,命人將其擺放在坤寧宮的大殿裡,每日前來請安的嬪妃們一眼就能看到,一些眼皮子淺的嫉妒的眼睛發紅,一段時間裡,後宮的瓷器更換頻率高了許多。
皇後趁機定了後宮器皿耗損製度,超出份例的部分自負盈虧,後宮裡那股子歪風邪氣這才慢慢地沉了下去。
出了國孝,沉寂了一年的京城變得格外熱鬨,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貧民百姓,送迎嫁娶忙的不亦樂乎,若恰逢黃道吉日,大街小巷中總能遇見吹吹打打喜慶歡快的迎親隊伍,有些迎親隊伍迎麵遭遇,交彙的當口,各自隊伍的喜樂聲高漲八度,頗有幾分一較高下的勁頭,給圍觀看熱鬨的百姓提供了許多茶餘飯後的笑點。
八月初二,天氣晴好,碧空如洗,前一晚的大雨將整個世界刷洗的一乾二淨,就連廊下花圃中的芭蕉葉也變得格外青翠欲滴。
大雍朝清月縣主出嫁,內務府按照品級為賈玥備了一份嫁妝和儀仗,連同賈家準備的嫁妝一起,浩浩蕩蕩地於成親前一日送往柳府。
大婚當日,當朝太子徒琰親臨柳家,並帶去了帝後的祝福和賀禮,給清月縣主做足了麵子,也順帶著有幾分撐腰的意思。
柳家的長輩親朋們個個眼露豔羨,恨不能這等好事發生在自家身上,心裡紛紛暗罵柳湘蓮走了狗屎運,麵上卻笑得猶如一朵花。
最後一個女兒也嫁人了,賈政突然有了中無事一身輕的感覺,自在愜意的很。
天氣悶熱,賈母的胃口越發不好,歲數大了,又不敢肆意地用冰吹涼風,日子過得格外艱難,不長日子,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
賈政心裡火急火燎,想儘一切辦法想讓賈母多吃些東西,但效果都美多好。
最後賈政乾脆帶著老娘和媳婦去青寨村的宅子避暑去了,那裡群山環繞,綠樹成蔭,本就陰涼舒適。換個環境,換個心情,也許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果然,一段時間過後,賈母的情況漸漸好轉,連精神頭也足了幾分,偶爾還能由賈政夫妻倆攙扶著在村子裡溜達溜達,看一看山林鄉間不同尋常的百姓生活。
賈政看得明白,賈母的精神和身體機能在逐漸衰敗,經常說著說著話就兀自睡著了,記憶裡也在一點點衰退。
生老病死屬自然法則,人生常態,非人力可扭轉。
賈政再希望時間走的慢一些,那一天也遲早要到來。
康隆五年的這個冬天,格外的冷,剛入冬月便接二連三下了好幾場大雪。
這天,梅園的梅花開了,一早容氏就讓丫鬟剪了幾枝含苞待放的梅枝,用白淨瓶子插好,送去榮禧堂供老太太賞玩。
賈母看著白瓶紅梅,分外好看,心情也很是不錯,笑嗬嗬地同眾人說話,突然覺得胸口滯悶,眾人看賈母精神尚好,就沒太往心裡去,便服侍賈母進去歇息。
不想接下來賈母的情況越來越糟,頭暈目眩,渾身乏力,心慌氣短。
賈政忙讓人請太醫,把脈開藥,誰知藥服下去,一連三天也不見好,之後又換了幾個太醫,依然不見效,賈母這病逝一天比一天重了。
賈政心情異常沉重,再一次感受到那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照他看,賈母的情況八成是冠心病引發的輕度心梗,還有些腦血栓的症狀。
可無論是什麼,都不是目前的醫學水平能夠治愈的,隻能眼睜睜看著病情繼續惡化,太醫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開學止痛的藥讓賈母少些痛苦。
賈政幾乎住在了榮禧堂,日夜同王氏、薑氏陪侍左右,服湯進藥。
賈母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賈政的心,但凡能多吃一口飯,多喝一口湯,賈政都會開心好半天。
“政兒啊,珠兒夫妻走到哪了?我閉眼前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麵?”賈母惦記的在外赴任的賈珠,害怕自己闔眼前再也見不著了。
聽聞這話,賈政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怕賈母看見,偷偷背過身去,拿袖子狠狠地擦了幾下眼睛。
之後又一副沒事人似的湊到賈母跟前,笑著說:“母親說的什麼話,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怎麼就能見不到。珠兒的任期也滿了,聖上下旨調他回京,這會兒還在路上,估麼著也快到家了。”
其實賈珠的任期還差半年,賈母病重,皇後親自去跟聖上求得旨意,提前半年時間述職,命他速歸。
賈母抓著賈政的手,輕拍了幾下,感慨道:“政兒啊,娘這一生最驕傲的便是生養了你這個好兒子,娘眼看著你拉拔了大的,又操心小的,管了這個又幫那個,將這一大家子骨肉親人都歸攏到你的羽翼之下,以一人之力,生生抗起了整個賈家。娘是又欣慰又驕傲,可娘、娘心疼啊……!我的政兒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從來都不說,你越是不說,娘這心裡就越難受……”
賈母淚流滿麵,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連呼吸也變得費勁起來。
賈政忙給賈母順氣,又倒了杯溫水給她,好一會兒賈母的情緒才逐漸平緩,精神頭也有些萎靡,慢慢地睡了過去。
“兒子不覺苦,也不覺累,這輩子有福氣做母親的兒子,是兒子這一生最最幸褔的事兒,兒子隻盼著能和母親生生世世做母子。”
賈政將臉貼在賈母那雙滿是褶皺的枯手上,眼淚順著眼角流淌而下。他知道,這個前世今生兩輩子中最愛他的女人,要離開了。
隻要一想到這,賈政的心口揪著個的疼,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人生中最無力的事情也莫過於此吧,看著那個生命中無比重要的人一點點衰敗枯萎,你卻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