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這並非英雄的故事, 但罪人們仍會被製裁。
——威廉·退爾的箭無法到達蘋果(The paradox of &Tell and apple&)。
那是一個無聊的悖論。
是和“阿基裡斯追不上烏龜”一樣,完全與現實相悖的理論。
阿基裡斯當然追的上烏龜。
威廉·退爾的箭也射下了放在兒子頭上的蘋果。
但是——如果在箭射出的那一瞬間, 目標改變了位置呢?
小醜當然也改變了他的位置, 他並沒有尋死的樂趣,也沒有厭世的念頭。作為一個體術大師,他理所當然地避開了那一箭。
但是——箭卻在他眼前轉彎了。
在沒有任何著陸點的空氣中轉彎了。
這不可能。
這不符合實際。
這違背了一切物理學的定律。
小醜的臉上露出了十足驚訝的表情。就像是他過去將蝙蝠俠綁在列車軌道上, 要他選擇救自己還是另外一條軌道上綁著的五個人的時候, 蝙蝠俠扳下改變列車運行軌道的開關,讓列車衝著自己來,而後他在千鈞一發之際從鐐銬中掙脫出來,翻身逃離了疾馳而來的列車。
那個時候, 小醜臉上露出的就是這種表情。
驚詫、開心、恐懼與諸多雜亂的情緒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誇張而扭曲的笑臉。
“哇喔。”
他發出了小孩子一般的讚歎。
讓這魔術般的技藝得以實現的,是三件奇跡。
其一是名為“贗作弓聖”的裝甲, 模仿弓聖威廉·退爾射落蘋果的傳說, 製造出的獨一無二的魔術禮裝。
這件裝甲在輕盈迅捷之外,還擁有一個獨特的能力, 那就是在射出一箭之後擁有再射擊的機會,通常的箭矢在射擊時都需要一定的準備時間,加載、摩擦、釋放……全部都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完成, 但“贗作弓聖”並不需要。
隻要使用者備齊足夠的箭矢, 那麼即使是九次、十次、二十次修正箭矢的軌跡,也都可以在一瞬之間做到。
其二是大鳥香奈枝的“魔眼”,她有著超越人類認知極限的知覺, 匪夷所思到近乎可以停滯時間的視力,以及與這視力相匹配的反應速度與理解能力。
那雙眼睛,能夠認知到以超音速移動的箭矢的軌跡,在她的視野之中,就連子彈的軌跡都是放慢了的無數定點。
所以才能夠捕捉到箭矢運行的軌跡。所以才能在每一箭射出之後都予以修正。
隻有這樣的魔眼,才可以驅動那近乎空想的魔術禮裝。
最後一點……則是艾達的仇恨。
其實早就應該站不起來了。
熱量消耗到了極限,體力也早已經到了極限,而驅動那不可思議的魔眼更是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到底流了多少血?不知道。腦髓就像被摁在燒紅了的烙鐵上灼燒一樣,顱骨、大腦、雙眼都像是被幾百把刀插進去亂攪。痛到了一個極點,反而都感覺不太到痛了。
隻有深深的、深深的眩暈與無力感,好像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一樣。
明明應該連活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她還是拿起弩.箭,瞄準了小醜的頭顱。射出了這本該不可能完成的一擊。
激烈的憎恨與狂熱的喜悅交織在一起,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點燃一樣,像是要把她從腹部撕開一樣,那怨憎的毒火與幽冷的快意一起流竄在她的血管與神經中,衝擊得脊髓與大腦都微微發麻。
仇恨是最痛的傷口,也是最好的止痛劑。
隻有憎恨能讓人做到這種地步。
隻有憎恨可以超越這現實的極限。
原本不可能實現的……奇跡的三者,於這一刻合而為一。
——悖論之箭,在此化作現實。
沒有給任何人以反應的機會。
沒有給任何人以阻攔的機會。
那銀色的箭矢,如同毒蛇一般洞穿了小醜的頭顱。
在他倒下的時候,那張慘白的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還未消去。那猩紅的笑臉被血浸得更加猩紅,定格成為了一道猙獰而扭曲的狂喜。
……就這樣,她殺死了小醜。
在確認到這個事實的瞬間,艾達的身軀輕輕搖晃了一下。
——結束了。
她如此清晰地認知到了這個事實。
所有的一切,在這一箭之後都結束了。
最後的魔箭耗儘了她所剩無幾的熱量。繼續裝備裝甲與自殺無異。伴隨著細微的破碎聲,裝甲自動解除,一塊一塊從她的身上剝落下來。
艾達搖晃著,不知道是因為熱量耗空還是因為精神上的疲乏而踉蹌著,她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去,後背抵在潮濕冰冷的牆壁上,這才沒有失態到跌坐在地。
鮮血濡濕了她的麵頰,依然有新的血液從眼眶中滾落下來,在臉龐上交錯出一道道赤紅的痕跡。
艾達稍稍喘息了一下,這才看向小醜的屍體。
多麼奇怪。她想。
這個人的屍體,看起來與其他人的屍體也沒有什麼區彆。無論生前曾經做過什麼,無論他曾經是多少人的夢魘,但在死去之後,他看起來竟然如此的普通。仿佛隻是一個奇裝異服的小醜。
或許這是小醜這一生看起來最像一個小醜的時刻。
這個想法讓艾達有些想笑了。於是她就真的笑了出來。
斷斷續續的、乾澀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聽起來居然有幾分空洞。
那笑聲逐漸變得瘋狂,逐漸變得歇斯底裡,艾達笑得前仰後合,她笑得太厲害,不要說腦髓的劇痛陡然變得激烈,就連腹部深處都為之顫抖了起來。
多可笑啊。她現在終於抵達了複仇的終點,而這裡卻隻有這麼一具沒有任何意義的屍體。屍體不會痛苦,屍體沒有未來,屍體什麼也感受不到。
她殺死了小醜,她獲得了絕大的成功,她終於為過去的自己與所有小醜的受害人一起報了仇。
而後她便在這裡發覺了殺戮的無意義。
——死就隻是死而已。
這裡空無一物,這裡隻有她和這具屍體,這裡隻有她一個人的笑聲在回響。
複仇結束之後,活著的人可以得到什麼呢?
一瞬間酸澀到近乎痛楚的狂喜。
狂喜之後呢?
唯有空虛。
於是她終於不再笑了。不再發出那毫無意義的大笑了。
艾達垂下頭,肩膀依然微微地發著抖。傳入耳中的聲響令她側過頭,看著窗外滂沱落下的大雨。烏黑的雨雲沉沉地壓下來,將夜色映照得越發昏暗蒙昧。雨水以強橫的氣勢橫掃過整座城市,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加深了顏色。喧嘩的雨聲綿延不絕地闖入她的耳中來,在本就因為劇痛而震顫的顱腦中撕裂開更激烈的痛楚來。
“……”
直到這時,艾達才發覺,雨勢已然這樣大了。
在那之前,有下起大雨嗎?
……她沒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