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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夏至 明開夜合 14058 字 3個月前

經打聽,學校附近有專租給學生的公寓——說是公寓,實則是一個退休的老師,拿老房子隔出來的群租房,每間麵積非常小,隻放得下一張1.2米的床和一張書桌。但有公共客廳,有洗衣機,熱水也24小時供應。

最小的一間,每月230元。

在2008年,每年2760元,對夏漓的家庭而言,算是一筆額外不小的開銷。

但薑虹力勸夏建陽,最終還是給夏漓租了一間。

夏漓從不怨懟自己出身平凡。

她知道父母已經竭儘全力給了自己最好的條件。

住學生公寓,相對於住校要自由得多。

夏漓逢周五會給薑虹打電話,假如他們周末不回家的話,她也就不回去了。

周六下午,夏漓去KTV之前先去了趟書店。

肖宇龍過生日,她總不能空手去。

但實在不熟,不知道送什麼,想來想去還是書最穩妥。

離學校一個路口遠的洋豐路上,有家洋豐書店,品類比較多,夏漓常去逛。

在書店裡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中國文學那排書架前,挑了本梁實秋的《雅舍小品》。這是不會出錯的選擇。

臨走前,看見書架高處有本白先勇,踮了踮腳,捏著書脊抽出來。

書有塑封,不知裡頭的內容。

她正低頭看腰封文字,聽見身旁有腳步聲靠近,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

半刻,忽有一道清淡的聲音落下:“你好。”

夏漓睫毛微顫,猛然轉頭。

因在校外,少年沒穿校服,上身是一件寬鬆的白色T恤,單挎著黑色雙肩包的一隻肩帶,白色耳機線從背包的側方口袋裡牽出。

他隻戴了一隻耳機,另一隻拿在手裡,似是剛摘下的。

夏漓呼吸都停了一瞬,“……你好。”

“……你來買書。”夏漓自感語言中樞已經失靈,不然怎麼會說出這麼蠢的話。來書店不買書做什麼?

晏斯時“嗯”了一聲。

夏漓一萬個不想讓話題落地,不管什麼,隻想絞儘腦汁跟他多說兩句話,“……你轉來我們學校了是麼?有天課間操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你了。”

晏斯時看了她一眼,“你在明中?”

“嗯。我在七班。”

“二十班。”

我知道。夏漓在心裡說。

“上次謝謝你。”晏斯時說。

夏漓搖搖頭,“……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

“我叫晏斯時。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夏漓。夏天的夏,漓江的漓。”

晏斯時點了一下頭,目光在她手裡拿的書上停落一瞬,又問:“附近還有其他書店嗎?”

“天星街上還有家新華書店。你需要買什麼類型的書?”

“漫畫。這邊書店好像沒有。”

夏漓一陣失重般的眩暈,她在此刻無比感謝徐寧帶她成了一個半吊子的“二次元”。

“有的,在前麵路口……”夏漓忽地停下,而後又說,“那個店鋪很小,不好找,要我帶你過去嗎?”

“如果不麻煩你的話。”

“不會……那你稍等我一下,我結個賬。”

夏漓將兩本書拿到櫃台付賬,晏斯時先一步出了書店。

他站在門口,黃昏給他的輪廓鍍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絨光。

夏漓把書裝進背包裡,三步邁下台階,“可以走了。”

天知道她要多麼用力才能顯得若無其事,心臟跳動得比剛跑完一個800米還要劇烈,連那種缺氧感都如出一轍。

晏斯時點頭,隨即頓了一下,將另隻耳機也摘下,掏出書包側袋的銀色iPod,將耳機線整齊繞上去,往黑色長褲的口袋裡一揣。

夏漓兩手輕抓著書包肩帶,隻敢以餘光打量晏斯時。

不知該說些什麼,問他為什麼從北城轉來這種話題,似乎顯得很唐突。

她能感覺到,晏斯時其實是個很不好接近的人。

雖然他並不會對人愛答不理,就像對羅衛國,那麼尷尬他也會客氣應對。

他的客氣其實已經反應了他的態度:一視同仁的禮貌裡藏著一視同仁的冷淡。

沉默間,已走到了前方路口。

經過拐角時,一陣香味飄來,夏漓腳步一停。

圓筒狀烤爐前,一個戴紅色麵巾的女人,手裡拿了柄火鉗,動作利落地從爐裡夾出一個個帶葉的玉米。旁邊那人可能是她老公,帶著手套,兩下剝除玉米葉,拿個袋子將烤好的玉米一裝,遞給顧客。

小小攤點卻大排長龍,一個鐵皮餅乾盒裡裝著滿滿當當的零票,大家自覺給錢,自助找零。

夏漓指了指這玉米攤,“他家的玉米特彆好吃……可以試試。”

越說越心虛。

因為想象不出,眼前這樣一個人啃玉米的樣子。

晏斯時卻說:“有機會的話。”

雖然語氣一如既往的清淡。

拐進去是條小巷,兩側梧桐樹濃陰匝地。

沿街店鋪鱗次櫛比,賣什麼的都有。

那家書店就夾在這些店鋪之間,舊招牌上寫著“尚智書店”四個字,毫不起眼。

店鋪可能隻有十來平米,逼仄得轉身都難,書架空間不夠,有些書就直接成捆摞在地上,隨意地像論斤賣的廢品,但扒拉一下全是寶藏。

新華書店、洋豐書店和學校附近書報攤上沒有的那些冷門的科幻、漫畫、懸疑等等,這裡全都有。

客流不多,這裡更像是小眾愛好者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店鋪老板是個冷著臉的阿姨,從不主動跟顧客說話,就坐在單人櫃台後麵,自顧自看書。

夏漓自覺得擔起招待任務,放低聲音對晏斯時說:“這裡熱門的漫畫都有……冷門的也有,在裡麵那幾排,要自己找。”

晏斯時點頭,“謝謝。我看看。”

書店裡有股塵味,混了油墨的氣息,像雨天坐在窗台邊寫日記,打翻了一隻碳素墨水瓶。

夏漓沒有跟在晏斯時身後,否則像個導購似的很不禮貌。

她立在書架前,挑起了自己感興趣的。

聽見晏斯時的腳步聲繞過書架,去了另一側。

有書被抽出,書頁翻開的細微聲響,像蜻蜓窸窣振翅。

這輕微動靜讓夏漓都不敢大聲呼吸。

外頭夕陽更斜幾分,落到了對街建築的後方,天色幾乎一瞬便暗了,店裡昏暝起來。

這一刻夏漓覺得天地寂靜。

腳步聲近了又遠,十來分鐘後,晏斯時挑好了書,從書架後方走出來。

夏漓去看他抱著的那摞書。

全套《蟲師》單行本。

“你也追漫畫嗎?”夏漓問。

“偶爾會看。同學推薦的,打發時間。”

“《蟲師》確實不錯的。”

“那我一定看完。”

晏斯時將整套漫畫放在櫃台上,往門口的雜誌架上掃一眼,又順手拿了本最新的《看電影》和《大眾軟件》。

夏漓又有種買刮刮樂中獎的欣喜:《看電影》也是她每期不落的心頭好。

晏斯時將兩本雜誌放在櫃台上,往她手裡掃了一眼,說:“一起付吧。”

夏漓將這句話理解得很單純,因此直接遞了手裡的《噬魂師》新一冊單行本過去。

店主阿姨拿計算機統一算了個數,抹去零頭。

晏斯時付賬,接了找零,將夏漓的書遞給她。

兩人一塊兒往外走,夏漓卸下書包,背到胸前,將漫畫丟進去,拿出包裡的錢包,從裡麵掏出十塊錢遞給晏斯時。

晏斯時微微一愣,“我的意思是,當我送你的。謝謝你帶我來這家書店。”

“我……隻是舉手之勞而已。”夏漓結巴了一下。

“收下吧。”

夏漓訥訥地說:“謝謝。”沒有再推辭。

是她的私心作祟,她承認,至少,她擁有了一件來自晏斯時的“禮物”。

忽響起諾基亞的經典鈴聲。

晏斯時將漫畫放進書包,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他稍背過身,接通電話後看了眼前方路牌,對那端報了此處地址。

掛了電話,晏斯時看向夏漓,“我在這兒等車。要送你嗎?”

夏漓相信,換成任何一個二十班的同學,晏斯時都會這樣客套地多問一句。

而她並不想消費他單純出於教養的客氣,給他添麻煩。

“不用。我跟同學約好了,就在天星街,很近。”

晏斯時沒再說什麼。

夏漓說:“那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夏漓轉身,快步走到巷口了才回頭看了一眼。

少年戴上了耳機,低頭站在樹下等車。

有風吹過,天已經徹底暗了,路燈在他身後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