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
夏漓從舊金山回來後不久,有獵頭前來聯係。
濱城一家研發無人機的科技公司,對她的履曆很有興趣,邀請她聊一聊。
夏漓私底下與這家公司的兩位部門主管電話聊過幾輪,對方對她很滿意,邀請她去濱城一趟,見麵詳談,夏漓也就趁著周末飛了一趟濱城。
回來以後,工作再度進入高強度的節奏,秋季要召開全球新品發布會,宣傳和營銷部門尤其有得忙。
恰好在這時候,夏漓收到家裡的消息。
薑虹五月做體檢,B超發現左側胸部有個包塊,醫生建議她過段時間再複查。
這兩天薑虹洗澡時摸到那包塊似有所增大,重新去拍了個片子,發現已有4厘米大小。不過那包塊邊界清晰,回聲明顯,B超初步判定為腫瘤,良性可能性較大,建議手術切除送檢。
薑虹就說,想趁著學生開學之前去把手術做了,開學以後,托管班又要接收一批新生,那時候會比較忙。
夏漓問薑虹在哪裡醫院做的檢查。
薑虹說:“三醫。”
“要不要去一醫再複查一下?”
“不用吧,一醫貴,而且手術床位不曉得排不排得上。”
整個楚城就一醫這一家三甲醫院,周邊縣鎮看大病都會往一醫跑。
夏漓沉吟道:“那再去婦幼保健醫院複查一遍,手術也儘量在婦幼做。乳腺手術他們可能專業一些。”
薑虹答應下來。
過了幾天,薑虹告知夏漓,在婦幼的複查結果與三醫一樣。
手術時間定了,安排在下周四。
薑虹讓她不必回去,醫生說了不算是大手術,做微創的話三天就能出院。
夏漓到底不放心,最後還是請了兩天年假,周三下午下班之後乘飛機到江城,坐大巴趕回了楚城。
抵達楚城已是淩晨,早過了醫院的探視時間。
夏漓在家裡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去醫院陪同手術。
夏漓聯係夏建陽詢問病房號時,才知道,薑虹是在一醫住院。
趕到的時候,手術正要開始。
而沒想到羅衛國也在,他帶了花束和果籃,分外熱情,讓夏漓很覺得陌生——
一貫以來,羅衛國對她家的關照,實則都帶有一些俯視意味,這回卻有些討好。
閒話幾句,護士將已經做好準備的薑虹推進了手術室。
羅衛國因廠裡還有事,便先走了,說晚上有時間再過來瞧瞧。
等待手術結束的時間,夏漓問夏建陽:“你們不是一直嫌一醫貴嗎?這回怎麼想通啦?”
夏漓父母平常小病小痛的,能診所解決就診所解決,不能解決的再去醫院,但首選一定不會是一醫。
夏建陽支吾了一下,“一醫畢竟是三甲,保險一些。”
夏漓認可地點點頭,“還好有床位。”
夏建陽也說:“運氣好。”
夏漓卻瞧出他臉色有幾分不自然,他一直是個幾分木訥的人,一旦出現這種神情,表現得便很明顯。
夏漓了然:“是羅叔叔幫的忙是吧。”
夏建陽點點頭,目光卻有兩分閃躲。
那手術很快,不到兩小時便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
薑虹麻醉剛醒,神誌尚不是完全清醒,到病房後沒多久,就又睡去。
夏建陽下樓去買中飯,夏漓留在病房陪護。
她坐在床畔,盯著輸液瓶時,摸了摸薑虹的手背,有些涼,再摸摸腳,也是冷的,便將被子掖得更嚴實些。
沒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
夏漓抬頭看去,推門而入的人讓她大吃一驚——
是戴樹芳和霍濟衷。
夏漓趕忙站起來,同兩位老人打招呼。
戴樹芳也稍有怔愣,笑說:“小夏請假回來了呀?”
“是的,還是回來看看放心一點。”夏漓對他們會出現在這兒分外不解,“二老怎麼……”
“哦,我們過來辦事,正好過來瞧瞧。”戴樹芳將手裡抱著的向日葵放在床頭櫃上,走到床邊觀察薑虹的情況,又看了看監控儀器上的數據,和輸液瓶旁掛著的今日注射清單。
“戴老師,我的意思是……”
戴樹芳轉頭瞧了她一眼,笑說:“他可不讓我們告訴你。”
“他”是誰,聰明如夏漓,怎麼會猜不到。
一定是晏斯時拜托了二老多多關照她父母,而羅衛國和她家走得近,又常在霍濟衷跟前走動,作為中間人,自然有什麼第一手的消息都會直接彙報給二老。
所以羅衛國才一改常態,態度殷勤。
他本就是個很會審時度勢,察言觀色的人。
戴樹芳同夏漓寒暄幾句生活與工作近況,便準備走了,說是中午約了飯局,實在不能久留。
夏漓將二老送到病房門口。
戴樹芳這時候才笑說:“小晏還得麻煩小夏你多多關照。”
夏漓有兩分不安,“我……”
“我的意思是,小晏現在還來往的老同學老朋友不多,又沒怎麼認識新的朋友。這孩子不大會表達,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先反省自己。我們倒是寧願他自私一些。小夏你平常周末要是有空,跟他吃個飯,看個展,叫他不要老是一個人呆著,我們也能放心些……”
麵對戴樹芳殷切的目光,夏漓沒辦法不點頭。
戴樹芳歎聲氣,“你是個好孩子。”
潛台詞隱約含了兩分惋惜的意思。
夏漓想,晏斯時叮囑他們不要告訴她,一定是提過的,不要打擾,不要叫她有負擔。
二老離開後沒一會兒,夏建陽買飯回來。
夏漓不甚有胃口,挑著米飯,食不下咽,她跟夏建陽說了方才二老來探望的事,夏建陽很是驚訝。
“爸,霍董他們關照我們多久了?”
夏建陽隻得說實話:“有一陣了。羅衛國不讓我們跟你說,說是那個小晏總吩咐的。這回我們也沒想麻煩到霍董他們,是羅衛國來找我們吃飯,我說你媽要住院了。他就自己彙報給了霍董,霍董直接叫人安排我們來一醫做手術,叫我們不用擔心,會幫忙安排最好的醫生主刀。”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事嗎?”
“羅衛國還來問過我們,想不想再回廠裡,霍董可以替我們安排。”
“你們答應了嗎?”
“沒有……”夏建陽有些訕然,“現在工作做得挺好的,回廠裡做什麼……還有,聽說我們在看房子,羅衛國說集團在開發區投了一個樓盤,馬上就要封頂了,霍董說到時候可以給我們一個員工內部價。”
夏漓聽得幾分失神。
如果不是因為晏斯時,霍濟衷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哪會有精力和閒心關照兩個過去廠裡毫不起眼的員工。
而對於晏斯時而言,她的父母就是陌生人,麵都沒見過,或許連名字都不知道。
他明明是那樣一個與世疏離,不願意沾惹人情世故的人。
出院時間安排在周一,夏漓周日就得回北城。
臨走之前特意給夏建陽打了一筆錢,說住院的床位安排已經麻煩人家了,治療費用該付的還是得自己付。況且能醫保報銷,也花不了太多錢。
夏建陽說知道,不會給人添麻煩。
又讓她彆老打錢,兩人工資夠花,她年節給他們發的紅包已經夠多了。
薑虹則問夏漓:“國慶回不回來?”
“回來。林清曉要結婚了,我給她當伴娘——您還記得她嗎?”
“記得,你高中最好的朋友嘛。她都要結婚了啊?對象哪兒的?”
“也是明中的,跟我們一個年級,高中畢業就在一起了。”
“那好啊,這麼多年,知根知底了。”
夏漓卻知道,林清曉跟聶楚航這麼多年沒那麼簡單。
畢業之後,兩人大學不在一個城市,異地了四年,四年間無數次分分合合。
徐寧說簡直像在看《老友記》,Rachel和Ross就是這麼來來回回折騰,互相折磨到白頭。
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畢業,林清曉去了東城,跟聶楚航同居。
去年兩人開始談婚論嫁,但因為聶楚航那個強勢的母親,又發生了不少的矛盾。
他倆吵得最嚴重一次,林清曉連求婚戒指都退回了。
後來聶楚航幾番挽留,還是斷不了,再度複合。
聶楚航跟家裡鬨了一次,扛住了他母親的壓力,也跟林清曉訂好了未來的計劃:五年之內在東城買房,往後兩人不跟父母同住,要不要生、什麼時候生小孩由林清曉全權決定,生了小孩請月嫂照料。總之,不叫聶媽媽有太多插手他們二人生活的機會。
薑虹難免窠臼地問了問夏漓,現在有沒有在談戀愛,打算什麼時候找男朋友。
夏漓敷衍道:“工作忙。再說吧。”
/
夏漓回北城以後,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請晏斯時吃頓飯。
出於禮節。
她斟酌用詞,發微信消息給晏斯時。
YAN:不用客氣。阿姨手術結果如何?
Sherry:已經出院了,目前在家休養。
YAN:那就好。
Sherry:最近有空嗎?想請你吃頓飯,這次實在太過麻煩你了。
過了一會兒,晏斯時才回複。
YAN:最近不在國內,在公司加州總部做交流。這頓飯我心領了。
夏漓打了幾個字,又刪除了,沒再說什麼。
後來沒過兩天,那沉寂了有一陣的“詐屍群”裡,王琛丟了個視頻,並發消息@晏斯時:你還在加州?我後天來加州開會,有空我倆吃個飯唄,關於視頻的內容,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晏斯時回了一個“OK”。
隨後,聶楚航冒泡,說視頻隻看了一分鐘,就感覺真是隔行如隔山,完全聽不懂。
夏漓正在辦公室裡寫文檔,戴上耳機,點開了那視頻。
是在矽穀辦的一場關於人工智能前沿理論的研討會,視頻截取的晏斯時發言並回答提問的那一段。
晏斯時穿一身剪裁與廓形皆屬上乘的銀灰色西裝,眉目矜冷,清貴冷峻不似科研人員,倒似豪門貴公子,幾代以上的老錢家族浸潤出來的氣質,似玉斐然。
如果不是他胸口夾了一張參會證,而手裡又捏著PPT遙控播放器,大抵不會有人覺得這是正兒八經的學術研討。
而他聊的話題,是另一種意義的高不可攀:
他用一個例子,解答作為“前饋神經網絡”的卷積神經網絡,其算法的具體原理。
夏漓非常努力地想要跟上思路,但在聽到“C1層的3個特征映射圖,各組像素經過求和,加權值和加偏值,再經由Sigmoid函數,得到三個S2層的特征映射圖”這一段時,不得不承認,領域與領域之間有差異,智力與智力之間也是。
這視頻是有字幕的,夏漓已經放棄了對內容的理解,隻看著講述這些內容的人。
這些大多數人聽來艱澀無比的概念,在他那兒卻好似通俗語言一樣流暢,甚而因為熟稔,顯得比日常對話還要自如。
那清冷微沉的嗓音,不帶情緒的冷靜與從容,都叫她想到那句話:Smartisnew sexy.
和她下定決心不再沉溺不矛盾。
這視頻中的晏斯時,讓她遵從本能地犯了一會兒花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