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棉被(1 / 2)

訂婚酒席結束了,這天晚上姐妹倆又說了好久的話。

因為嫁妝的事,宋招娣覺得策反大姐會比原先設想的容易不少,但她仍舊誠心為大姐發愁,“姐,兩萬看著不少,可到了你出嫁的時候,你覺得咱爸媽還會再給你陪嫁點什麼?”

秋鳳不再有幻想了,“怕是不會。”

這兩萬塊現金現在是放在爺爺手裡了,可女孩出嫁還要準備新被子、衣服、家具,這幾年講究點的人家還會買些電風扇之類的小家電,要是全從這兩萬塊裡出了,還能剩下多少呢?

宋招娣也是這麼想的,“那你可得多攢點錢。還有,按咱們這兒的規矩,今年過春節你得到徐大哥家過,他家叔叔伯伯那麼多,孩子得有十幾個,光紅包錢你就得準備不少。況且,那天我看你婆婆的樣子,好像也不是太好相處的人。”

他們那裡的風俗是姑娘定了親,哪怕還沒擺酒席,那也已經是彆人家的人了,定親後的第一年春節的除夕和大年初一初二姑娘要在男方家過,和男方一位女性長輩住一個屋子,也有讓人家觀察姑娘品性的意思。到了初三她才能回自己家,不然的話,嫁出去的閨女潑出門的水,她在家過年會把家裡的財運帶走的。

秋鳳愈加發愁,“是啊。唉,我是真後悔。從前見改鳳發了工資買這買那我還罵她糟蹋錢,唉,現在啊……這錢花在我自己身上,吃了穿了不好麼?”

宋招娣又給大姐支招,“姐,你明天先到爺爺那兒把你的錢拿上,咱們不是要去村公所取我身份證麼?你把錢存到村公所旁邊的農村信用社。存兩年定期,年利息有5.94呢,你算算利息得有多少?”

秋鳳這才想到,對啊,還有利息呢!她打工七年寄回家的錢每年還有利息呢!

她下了決心,這兩萬是該存上。錢放在誰手裡都不如放在自己手裡踏實。

宋招娣這時才說出最終目的,“姐,明天你跟爸媽說,帶上咱家戶口本,到村公所複印一份咱們帶上。”

“複印戶口本乾嘛呀?”秋鳳不解。

宋招娣問她:“你在G市這幾年去過工廠以外的地方麼?市中心去過麼?大學城呢?G市都有什麼景點,哪有夜市,你知道麼?”

秋鳳一下讓問懵了,她哪兒都沒去過,什麼都不知道,“可這……和戶口本有什麼關係啊?”

“我聽雯雯說,他們村有個女孩也在G市打工,每個周末人家去擺攤賣烤腸,一天能淨賺三五百。人家能去,咱們也能去!你回家前我就到山上擺攤了,一點也不難。”

秋鳳激動地坐了起來,她倒是聽說小妹上山替二姑擺攤的事了,但沒想到能賺那麼多,“二姑也一天賺那麼多麼?”

宋招娣笑,“當然沒了!那個劇組才多少人?G市熱鬨的地方一天經過的人怕有幾千上萬,能一樣麼?”

她又說,“到咱們山上擺攤什麼都不用,可在G市擺攤也許需要什麼證件,萬一人家要看戶口,要開證明怎麼辦?最簡單也得看身份證吧?萬一身份證要是丟了,怎麼補辦?得要戶口本複印件!咱們帶上有備無患。”

秋鳳立刻同意了,“行!我跟爸媽說。再讓你徐大哥也複印他的帶上。”

宋招娣要戶口本複印件可不是為有備無患。

上輩子她就想改了“招娣”這個惡心的名字,可她覺悟得太晚了,那時全國戶籍聯網,要改名字很難。但1997年時大概會相對簡單。這時候的戶口本還是手寫的呢!

第二天到了村公所領到身份證,宋招娣隻看了兩眼,秋鳳就從她手中拿過來,“我幫你保管。”

宋招娣笑笑,看來她的策反還差把勁。

秋鳳倒不是那個意思,她是覺著小妹還是個半大孩子,身份證給她拿著不放心。

可是姐妹倆沒想到複印戶口本會遇到麻煩,村公所的人先是不同意,“我們這都是辦公用的,哪能給你們用?”

宋招娣轉身跑去村公所門外的小賣部,買了幾瓶汽水遞上,又說了半天好話,這人同意了。

村公所這台複印機也不知道哪兒出了毛病,複印出的紙頁上好多黑點,還一頁紙一塊錢。

宋招娣找個由頭支開大姐,“姐,你去問問能不能借他們的電話,給徐大哥打個電話,說說這個事,省得再托人傳話。”

秋鳳一想,很是,誰知道托了人傳話會傳成什麼樣。

97年的時候,彆說農村了,就是城市裡也不是家家有電話。

宋李村隻有村公所和村支書家有電話,而徐山平的大伯,就是徐河村的村支書,他家裡有電話。

秋鳳去借電話時,宋招娣把戶口本又複印了一份,裝在自己包裡。

幾天後,宋秋鳳和未婚夫帶上宋招娣,前往G市。

直到2008年,隻有最慢的綠皮車才會在宋李村附近的火車站停靠幾分鐘。

這種車叫“普快”,見車就停,從這個小站南下G市,要三十幾個小時。其實該叫普慢才對。

宋招娣看著抹淚的李桂香,不由覺得厭煩。

李桂香這一兩天哭得很勤,她仿佛這才想起來這是十六歲的女兒第一次出遠門,積極地要給宋招娣收拾行李。

可有什麼收拾的呢?

宋招娣根本沒有什麼屬於自己的衣物。從小到大她都是穿彆人的舊衣服,李桂香就從來沒給她買過新衣。

女兒要出遠門做工了,按說是得買套新衣服,李桂香想了想,算了,還是不買了吧,反正她還在長個子,買了新衣服也就穿一年又小了,多浪費啊!再說,工廠的工人們一周上六天班,上班穿工作服,歇的那一天隨便穿點啥不行。

至於內衣褲,穿在裡麵又看不見。

結果就是,李桂香這個當媽的連條褲衩都沒給宋招娣買一條新的。

二姑早有預料,她送來了一包衣服。說是劉雯雯穿不下的,但宋招娣一摸就知道衣服還沒下過水。

那李桂香究竟準備了什麼呢?

她像送前兩個女兒去打工時那樣給宋招娣縫了一床被子。

每天下午她在廊簷下鋪張舊竹席縫被麵被裡,縫一針,就要抹著淚說她費了多少勁兒才把三丫頭養大。

宋招娣實在煩了,大吼道:“大姐都說了那邊用不著你縫它乾嘛?”G市在祖國大陸幾乎最南方,終年長夏,哪有需要蓋厚棉被的時候。

李桂香張口結舌,半晌,露出個略帶討好的笑。

就連宋大明也罵李桂香,“整天就知道哭!誰看見你那苦瓜臉都心煩!你哪怕炒把瓜子給孩子帶到火車上吃也行啊!做什麼棉被!”

李桂香連宋招娣都不敢回嘴,更不敢跟丈夫說個不字,隻能訕訕地笑。

雖然父女三人都反對,臨走那天李桂香到底還是抽泣著把棉被帶到了站台上,硬塞給宋招娣。

來送行的親朋好友看見了,都說:“哎呀,看招娣她媽,又親手縫了被子,想的可真周到!”一邊笑,一邊互相交換鄙夷的眼神。

站台上還有徐家的親戚,徐山平尷尬手腳都不知怎麼擺,大姐的未來婆婆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頦了,兩眼刀子一樣往大姐身上掃了兩下,不鹹不淡對李桂香說:“親家母可真是心疼孩子。”

李桂香聽了這話哭得更加真情實感,“我恨不得劈成兩半跟著她去啊!”

眾人又忍笑勸解她。

大姐站在一旁,兩腮漲紅,頭都不敢抬。

幸好,火車準時到了。

火車一進站,就沒人顧得上看李桂香表演了。

車門一開,三個人趕緊提著旅行包上了車。

快開車前,二姑擠到車窗前,抓住宋招娣的手緊緊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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