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欣悅板著個臉，“最好直接把人帶回家，給你們過過目，第二天直接去領結婚證，是吧？”
她媽臉上笑容僵住，她爸這時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悅悅，你怎麼跟媽媽說話的？我們倆還不是為你好？你不結婚，以後老了怎麼辦？爸爸媽媽走了，誰照顧你？”
又來了。
張欣悅想說，你們沒來之前，我也過得很好，誰照顧我了？
不。應該說，她父母來之前，她過得比現在還好呢。每天回到家，鐘點工阿姨已經把飯菜做好，她一邊吃飯一邊看個電視，刷個漫畫，或者跟劉雯雯孫娜娜約個飯，海市好玩去處多著呢。
現在？
她就跟回到高中時代一樣，每天晚上想晚睡一會兒都不行，周六日最多睡到八點，不然她媽就來掀被子，還說早睡早起身體好。
劉雯雯父母也在海市，但她搬出去住自己的小公寓，隻有周末才回一次郊區彆墅，孫娜娜老早不搭理家裡那些人，隻有她，躲吧？沒處躲。跟爹媽說重話？他們滿心以為自己是在為她打算。跟他們好好談談？她大學畢業已經十年了，他們還是沒學會把她當成和他們一樣的成年人對待。談話？隻有他們說，她聽的份，不管她說多少次自己的想法，他們要麼打斷她，要麼根本當做沒聽到，要麼，就自顧自以為她是受了張凱的傷害，還沒走出來。
周六下午三點，張欣悅去跟王阿姨同事的外甥相親。與其在家聽她爸媽的車軲轆話，反反複複描繪她如果不結婚晚景會多麼淒涼，還不如找個借口出來呢。
相親嘛，她都混出經驗來了。
選在鬨市區價格適中的咖啡館，下午三點左右見麵，見了不合意十分鐘後就可以散了，算是已經給過介紹人麵子也能交差了。
就怕她不合意，男方卻一直扒著的。
結果這天巧了，她一進門，看到劉雯雯。
劉雯雯也被逼著出來相親。
兩人的相親對象都來晚了。
“來晚了好，我們先自己點個飲料，省得囉嗦。”她們都遇見過相親不成功要跟人AA的男士。AA無所謂啊，有次張欣悅到時男方已經到了，先給自己點了杯飲料，她坐下說了幾句話就走了，男方還要跟她AA呢！
我什麼都沒喝，AA什麼呢？張欣悅納悶。
人家男方還挺有理，“我要不是為了見你，那種咖啡館我都不會進的！”
張欣悅悻悻付賬，“不用找錢了，算我請你見世麵的！”
她回公司一講，這個相親男的事跡廣為流傳，後來被稱為“X咖啡男”，女同事們誰遇到奇葩相親對象，一說出來大家先問，有沒有咖啡男那麼誇張啊？至今還無人打破記錄。
今天這兩位男士還屬於正常人範圍，也可能是因為兩人相親變成了四人相親，男士和男士嘛，多少要講點麵子，都努力把自己更好的一麵表現出來。
不過，張欣悅的相親對象看出女方對他無意，立即向劉雯雯提議，“既然都出來了，不如我們再相一場嘛！”他主動介紹自己，有短暫婚史，沒有孩子，34歲，某公司高管。
“我覺得和你還是般配的呀！”這位男士很自信。
劉雯雯直截了當問，“請問您和前妻為什麼離婚呢？”都來相親了還迂回什麼？
這年頭，離異男人要是能說一句“我們性格不合，產生不可彌合的分歧，最終遺憾分手”，那都是相當體麵的了。
可惜，A男士講了個很爛的故事，無外乎他前妻嫌貧愛富，在他發達前離開了。
兩個女士離開咖啡店，一起去逛街，張欣悅給自己買了個LV牌包，她發現自己以前相親時穿得太樸素了，一條“嫌貧愛富”能勸退不少男士。
張欣悅沒想到這次失敗的相親讓她爸媽深感挫敗。A男士是第一個離異的相親對象，怎麼，現在連離過婚的都看不上他家悅悅了？
兩人慌了。跟鄰居老頭老太太們一起晨練時得了個主意——打印女兒相片和信息，去公園相親角！廣撒網！
女兒都三十二了，這隻靠熟人鄰居介紹，啥時候能找到對象結婚啊？
倒黴的張欣悅更是完全不知道她爸媽費勁巴拉打印相片，手寫相親資料，去公園相親角給她找對象的事。還有好心人告訴他們，你們下次多複印些資料，方便跟人交換，還有，帶兩把雨傘來，撐開傘，把相片資料貼在傘麵上，多省勁啊。
這天上午，她正在主持會議，突然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按掉電話，但呼叫者執著地一次一次打來。
她隻好接起來，這一接，可被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她的好爹媽，在公園揮淚大甩賣她呢！這都什麼張三李四，都敢打電話來問她想不想交朋友？交你媽！
張欣悅打電話質問他們，“你們怎麼能這麼做？”
兩個老人還覺得自己做得對呢！
她爸還高興，“怎麼樣？小王媽媽打電話給你了？還是小王？”
張欣悅氣死了。掛了電話，手機又響起來。
整整一下午，她有二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陌生號碼。還有人直接發短信介紹自己兒子的，要加她微信的。
張欣悅把手機關了靜音。
手機每震動一次，她就感到自己的尊嚴被削掉了一塊。
傍晚，手機終於沒電了。她望著辦公室外的晚霞發了好久的呆。
餘自新走來問，“怎麼了？家裡出事了麼？”
張欣悅搖搖頭，“我想借公司宿舍住幾天。”
她回到家，進了門，爸媽正喜滋滋地跟不知道誰打電話，“哎呀我們也是W省的！這多好啊，以後家裡吃飯口味一樣！”
張欣悅進了自己房間，收拾行李，她爸媽還沒察覺異樣，“悅悅，來吃飯吧！”
她拉著行李箱直接到門口，“我得出差兩周。有急事。”
她媽走到門口，“這麼急？不能先吃飯啊？”
張欣悅笑笑，“成日奔波苦，片刻不得閒。”轉身開了門，又回過身，“哦，對了，你們不用幫我相親了，我找到對象了。等我出差回來，帶他來見見你們。”
她爸媽這下如聽了綸音，高興得都亂了，“真的？什麼時候認識的？哪裡人啊？是你同事麼？多大了？”
張欣悅隻笑說，“我真趕時間，回來再說。”
她得先讓她爸媽彆去給她搞騷擾電話了。
手機號還不能輕易換。怎麼換？
通訊錄裡不僅有家人，同學，朋友，還有同事和客戶。
同事還好辦，客戶呢？她要一個個打電話去說明自己換號碼了？人家問她為什麼換號，她怎麼解釋？
張欣悅這時超級後悔。沒像孫娜娜那樣準備兩個號，一個號，專供她那群煩人精家人，另一個才是日常用的。
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爸媽會有一天比孫娜娜的家人還煩人。
對，就是煩人。
為什麼像是永遠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永遠覺得他們選的是對她最好的，永遠不問問她想要什麼、覺得什麼好？
“她的選擇”裡編號3的人生裡還沒設置這種煩人父母呢。
張欣悅在宿舍公寓住下，立刻打電話找孫娜娜的舅媽王老師，買房子。
她沒法把她爸媽趕出去。但她有了新家，她有個地方可以躲著他們。
張欣悅的手機又鬨騰了幾天，終於安靜下來。
一周後，張欣悅買了套兩居室，也不裝修了，舊家具全留著，隻換了床墊，就搬進去。
她爸媽至此才知道，什麼出差？假的！什麼對象？假的！
張欣悅把那些阿貓阿狗發來的短信微信選了些言語輕薄猥褻的打印出來甩給她爸媽，“看！好好看！這就是你們給我找的‘對象’！都是些什麼東西？你們是不是要逼死我？”
“我好好一個上市大公司高管，整天收到這種電話、短信，正開著會，騷擾電話打進來！”她給爸媽一個新手機號碼，“我手機是上班用的，裡麵有公司的郵件，有客戶資料，有保密文件，你們把我電話號碼貼到公園裡？這些資料要是被偷了，我能負的起責麼？你們知不知道我手下一個項目得多少錢啊？你們是想讓我坐牢麼？以後你們聯係我就用新號碼，老板都覺著不對勁，敲打我電話要公私分開！”
張欣悅想起這幾天的屈辱，又是氣，又是難過，哭了，她爸媽又不懂智能手機怎麼回事，當然信了。不過，他倆死不認錯，還是說是為了張欣悅好。
可真是憋屈。
張欣悅找孫娜娜支招，“怎麼辦？”
“怎麼辦？”孫娜娜冷笑，“他們逼婚、催生，用的理由無非是‘你將來老了怎麼辦’，這個好辦呀，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再帶他們去。就明白了。”
孫娜娜帶張欣悅去的是海市一個老人療養院。
裡麵住的全是九十幾歲的老奶奶，一個房間住三個人，有專門護工喂飯，幫沒法自理的老人清理便溺，洗澡，修剪頭發。
一個九十七歲的老太太說，“我三個兒女，兒子最小，現在還不如我身體好，剛七十就腦梗，躺在床上不能動都兩年了，大女兒也快八十了，小女兒七十多了，怎麼照顧我？請個護工吧，五六千的都是大興貨，不管你的呀，好的嘛，要七八千，我也要考慮經濟能力呀，不如住在這裡。”
老伴？
老伴死了快二十年了。
老太太還能扶著走廊邊上扶手稍微走動，她笑的時候露著顯得很大的假牙，“我有個小姐妹，住在私人養老院，一個月要一萬多塊，比這裡好呀。”
張欣悅帶著自己父母來參觀，“看到了嗎？每個人都是孤零零來到世上又孤零零離開。沒人能陪誰一輩子！真要有，那就是錢。”
她爸媽坐在車後座上哭了一路，罵張欣悅不是個東西，他們才六十幾，是要送他們去養老院麼？
張欣悅奇怪，“我說的明明是你們不用擔心我將來，我有錢，有律師，即使遇不到我喜歡的人，沒有兒女，也能好好終老。不會死在屋子裡十幾天發爛發臭鄰居報警才知道！那些有兒女的又怎麼樣？現在人平均壽命是多少？八十，九十歲了，兒女也六七十了，怎麼伺候？讓孫子輩伺候？孫子們不用工作？不用上學？”
時代已經變了。
張爸終於吼出來，“你不結婚——我和你媽都抬不起頭！丟人！”
張欣悅也火了，“單身就丟人了？丟誰的人？我做了什麼缺德事了？”
她終於明白了，她無論怎麼做，都無法讓她的父母滿足。她結婚了，生子了，他們還會催她生二胎，因為親戚朋友同事家的孩子也生了二胎，以後孩子大了，上學，考試，又走一遍她走過的路。
她第一次為他們感到可悲。
她的父母，是一對空心人。向內沒有探索內心的意願，向外沒有探索世界的意願。他們隻能按照周圍的人模仿來生活，來感知“幸福”。
空心人是無法取得屬於自己的成就感的。他們隻能向外伸手，將塑造完美的子女人生當成自己的人生成就。
想通了這一點，張欣悅不再自責。
她甚至可以和朋友們談起她對父母的感悟，“我建議在‘她的選擇’裡加一條線。”
餘自新認真點頭，“我同意。”
劉雯雯想了想，“叫這條線哪吒線吧。”
張欣悅默然。哪吒？她對她父母的反抗，可遠沒有哪吒激烈。
這天晚上，張欣悅在自己的房間又翻動策劃遊戲中的命運線索。
如果她的人生可以重來，她會做哪些不一樣的決定？
她曾經後悔過很多次。但現在看看，其實不管如何選擇，最終的命運都指向一個終點，殊途同歸。
她忽然間釋然了。
她問自己，我對現在的我，滿意麼？驕傲麼？感到自豪麼？是的，是的，是的。
那又有什麼好後悔的？
沒有那些痛苦的經曆，我能成為今天的自己麼？會像現在一樣努力工作麼？還是早已經回歸家庭，生了二胎，當個快樂的主婦，每天忙著給孩子輔導作業，在家長群裡適時地奉承老師幾句，偷看丈夫手機抓他偷腥證據，跟婆婆因為雞毛蒜皮小事不快？
她忽然笑了，“謝謝你，張欣悅。”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療養院老奶奶的部分是參考某博主在療養院跟老奶奶們聊天的視頻寫的。養兒防老在我們這一代可能真的不行了，尤其是獨生子女，父母又晚婚晚育，我爸媽比我大三十歲，我有好多同學情況類似，我們六七十歲時爸媽八十九十了，想了想兩個七十歲老人要照顧四個九十多歲老人的情景……
至於00後們，我相信他們這一代又和我們不一樣。
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活法，我們的經驗隻能給他們做參考。
似乎寫了個很沉重的番外。給大家發一波小紅包表示歉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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