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詩萱再次去學校的時候, 已經是四五天之後了。
這四五天的時間,學校裡關於真假千金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但什麼八卦都有稍微平息下去的那一天, 至少不會在走廊、教室、操場等隨處可聽見同學們興奮激動地議論這件八卦了。孟詩萱這場大病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 剛好避開了這場輿論漩渦的高峰期。
一大清早,於媽和另外兩個下人見孟詩萱怯怯地從樓上下來,瞟了她一眼,也沒打招呼, 就麵色冷硬地繼續低下頭去擦桌子。
倒是孟詩萱小聲叫了聲:“於媽,早上好。”
於媽理也沒理, 其他幾個下人麵麵相覷,也都紛紛避開孟詩萱走了, 客廳頓時空蕩蕩, 隻剩下孟詩萱一個人。
現在孟詩萱在這個家裡的身份無比尷尬。說是千金小姐吧,身份已經被當場揭破, 還給鐘悠悠了。說是繼續收留她在這個家吧,可她母親做過的事情,讓這些下人全都有點義憤填膺,心全都偏向了鐘悠悠那邊, 根本不想還和她有過多的交流。
她現在的處境完全就是寄人籬下, 比過去的鐘悠悠好不了多少。
孟詩萱臉色僵了僵,又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沉默地去了餐廳吃早飯。
但是當看到麵前簡陋的青菜小粥,並且早已冷掉了的時候, 她好不容易維持完美的表情還是有了一瞬間的崩裂。
這群下人未免也太仗勢欺人了些。這兩天鐘父和鐘璽佑都不怎麼著家,鐘母更是有意回避她,一大清早就離開家約了其他豪門太太去逛街去了。隻剩下她一個人待在彆墅裡,這群下人便拿這樣草率的飯菜打發她。
……簡直和以前大小姐的待遇有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孟詩萱咬了咬牙,竭力裝作毫不在意,忍氣吞聲地將麵前的冷粥一口一口咽下去。每咽一口,她的心中就多了幾分扭曲的陰霾。
到底是沒吃完。
即便大病初愈,但她也是個吃慣了山珍海味、精致甜品的人,壓根吃不慣這些冷掉的東西。
勉強吃完一半後,她沉默地低著頭走到彆墅門口,鐘家一直至少有兩輛車等候在院子外,隨時要出門,隨時都會有車。她習慣性地走到車前,要拉開車門:“老趙,送我去學校。”
可駕駛座裡打盹的老趙跟沒聽見似的,還在閉著眼睛睡覺。
孟詩萱臉色一僵,敲了敲他麵前的車窗:“老趙。”
老趙算是鐘家比較忠厚老實的下人了,怎麼也這樣?可隻見老趙仿佛才醒過來,睜開眼睛見她在麵前,連忙降下車窗:“大小姐,您去哪兒?”
孟詩萱語氣竭力軟和,道:“先開車門讓我上去。”
“這……”老趙撓了撓頭,麵露尷尬,窘迫地笑笑:“大小姐,公家站離這裡不遠,您還是搭公交去吧。老板得知二小姐在隔壁市參加競賽,怕她吃不好,讓我半小時後等於媽做好了午餐,送過去,恐怕是來不及送你了呀……”
孟詩萱心中怒火陡然就升騰起來了。半小時?!半小時送她再回來完全綽綽有餘了,老趙分明就是故意為難她!為了給大老遠給鐘悠悠送午飯,讓她去乘坐公交車?
一時之間,孟詩萱隻覺得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皮到心口都滲著涼意。
以前,鐘悠悠不願意和她和鐘璽佑坐一輛車子去上學,都是乘坐公交車的,為此,必須每天早起半小時。
而現在,她的待遇和鐘悠悠徹底顛倒過來了麼?
不,以前她去隔壁市參加競賽,也沒見鐘父關心至此,還專門讓家裡做好便當,專門派司機開兩小時路程送過去……她現在在這個家裡,待遇還遠遠不及以前的鐘悠悠。
孟詩萱手指掐進掌心裡,冷靜了一會兒,才咬著嘴唇笑了一下,笑得柔弱中有幾分苦澀:“好的,老趙,那我去坐公交車吧。”
待孟詩萱走後,於媽刀子切在砧板上,兩個下人一塊洗菜,和她在廚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你有沒有看見大小姐今天身上穿的,她是沒有心情搭配了麼?以前但凡出門,都會打扮精致,穿最新款的,但今天居然隻穿了件舊衛衣套校服就出門了,顯得灰頭土臉的,都不像是以前那個人了。”
“什麼沒有心情搭配?我看她就是在賣慘!”於媽這個識婊達人一語道破:“她越是示弱、賣慘,咱們夫人不就越容易心軟嗎?否則滿衣櫃的衣服,卡也沒給她停,她怎麼就偏偏故意穿成這樣?”
那下人深以為然:“昨天她居然還下樓要幫我掃地,我真是嚇死了,她以前什麼時候幫我們做過家務……?”
於媽聽到這些就煩躁:“嗬,就是說啊,身份敗露後再來乾這些有什麼用?”
夫人心軟,但她可不心軟!最煩裝柔弱裝善良的人了。她就等著哪天夫人發現孟詩萱的白蓮花真麵目,徹底把她趕出去!
*
孟詩萱來上學了,在學校裡又是掀起軒然大波。
要不是這兩天鐘悠悠去參加競賽去了,學校眾人還真想看到她和鐘悠悠撞上,會是怎樣一副場景。聽說她前幾天病了,現在見她來,果然消瘦了不少。
從校門口到班級,這一路上孟詩萱沉默著垂著頭,雙手握著書包帶,走得很快很匆匆。
“那不是鐘詩萱嗎?哦,不,看新聞她本來姓孟。”
“鐘家怎麼想的啊,認回鐘悠悠之後,還繼續養著孟詩萱嗎?”
“應該是吧,多養一個少養一個對本市首富鐘家來說沒什麼區彆吧,人家多有錢啊,但孟詩萱現在在鐘家的日子估計就沒以前好過了,現在鐘家應該不會還把她當公主捧著吧?嘖,有人說看見孟詩萱剛從公交車上下來的,現在連專車接送都沒了嗎?太可憐了吧……”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和前幾天落在鐘悠悠身上的異常複雜,但卻是截然不同的複雜。有奚落嘲笑、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也有同情的、憐憫的,更多的是作壁上觀、看好戲的。總而言之,真假千金的事情本來好不容易消停了些,隨著孟詩萱來上學了,八卦又一下子沸騰起來了。
高三一班的人一大半去了競賽,隻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在教室,還沒上課之前,就聽說孟詩萱來學校了,有人在校門口看到她來了。
一時之間,班上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心情各異。
以前孟詩萱算是他們班的驕傲,他們嫉妒、羨慕孟詩萱,可現在……他們忽然覺得孟詩萱沒什麼好羨慕的了,當公主當了十八年,突然被趕下去,這落差感誰受得了啊。沒了鐘家,沒了時之棠,以後就變成了比他們還不如的平民,他們還有什麼好嫉妒的?
等孟詩萱匆匆走進教室後,班上還在議論紛紛。
“孟詩萱應該還不知道,這屆校花已經成人家十九班鐘悠悠的了吧!”
“以前咱們班老師和教導主任全都討好著孟詩萱跟討好什麼似的,真是令人作嘔。今天孟詩萱大病一場後來上課了,主任這人變臉變得真快,也沒把她叫到辦公室去噓寒問暖吧?倒是前幾天叫鐘悠悠去了一趟。我看呐,再過不久。孟詩萱的學生會副主席也該讓位了——”
這話戛然而止,班上靜了一秒,眾人紛紛看向他身後,孟詩萱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口。
不得不說,孟詩萱臉蛋還是漂亮的,眼眶就這麼紅了起來,立刻叫方才還幸災樂禍的男生立刻感到有幾分歉意。
孟詩萱什麼也沒說,低著頭,沉默地快步走到自己位置上,將書包放下。
班上的人卻是不再好意思當著她的麵議論了,都尷尬地轉而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一時之間,一班靜得跟死了人一樣,空氣中散發著難堪的氣氛。
印秋秋不知道怎麼麵對孟詩萱,僵著臉繼續看書,隻偷偷瞟了她一眼,以往這個時候,見孟詩萱受了委屈,印秋秋必定會主動出麵維護。
她一直都羨慕孟詩萱羨慕得不得了,羨慕孟詩萱的家境、長相、身材、優秀、眾星拱月的人氣……但是現在發現孟詩萱的秘密,得知這一切都是鳩占鵲巢來的之後,她就半點也不羨慕了。
現在的孟詩萱墜入最低穀,除了那張臉還是柔弱可憐,根本就是一無所有。
印秋秋甚至有幾分置氣。因為她認識孟詩萱這麼久,孟詩萱從來沒有跟她透露過分毫,對她揮之即來招之即去,她就像是小跟班一樣,送孟詩萱那麼多禮物,但孟詩萱卻連她生日都不記得……
正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桌子上忽然推過來一隻精致的小盒子。
孟詩萱居然主動跟她說話,聲音柔柔的:“秋秋,這個是送給你的,中午一起吃飯?”
印秋秋愣了一下,悶不作聲地接過來了。她當然知道孟詩萱這是在討好她,因為現在全校估計都在看孟詩萱笑話,孟詩萱也沒有彆的朋友,所以才來抓著她。
不然為什麼以前從來沒送過她禮物,以前兩個人的友情從來都不平衡,現在孟詩萱變成了過街老鼠,就來巴著她了?
印秋秋忽然覺得有點憐憫孟詩萱了。
“好吧。”她淡淡道,仍看著書,頭都沒抬。
落在孟詩萱眼裡卻是有幾分愛理不理的。
孟詩萱臉上笑容僵了一下,扭回頭去,指甲掐進掌心裡,緩緩吸了口氣後,她才討好地笑起來,抱住印秋秋的胳膊:“那說好了。”
*
上了兩節課後,教室外麵忽然有人喊:“孟詩萱,有人找,說是在教學樓下等你。”
孟詩萱快步走到走廊上,往教學樓下看了眼,卻臉色猛地一變。等在教學樓樹下陰影的是個中年婦女,身上穿著還算貴牌子,也隱約可見當年的清秀風韻,但依然掩飾不住一身的窮酸氣,以及長期操勞後,麵上的疲態和皺紋。
年歲和鐘母相當,但看起來完全比鐘母老了十幾歲。
孟詩萱毫不猶豫,快步下樓。
一班走廊上的同學都有些奇怪,很少見孟詩萱臉色這麼難看,而且,那個來找她的人,看起來像是暴發戶農婦的人,該不會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吧?!
孟詩萱走到樹下陰影處。
中年婦女巴巴地看著她,臉上流露出想念:“萱萱……”
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孟詩萱拽住,孟詩萱猛然拉著她離開了學校,大步走到學校後門小吃街一處無人經過的巷子處,才摔下她的手腕。
孟詩萱臉色難看極了:“不是跟你說了嗎,彆來學校找我!來找我之前先打電話!我定了地方,你再去!”
“對不起,對不起,是媽不好。”孟倩連聲道,見女兒發怒,她心中也是愧疚無比。和鐘家之前十五年一直不知道親生女兒是誰不同,她是一直知道自己親生女兒是誰的,甚至為了孟詩萱,她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本市或者隔壁市打工,總之沒離開過本省。
孟詩萱讀幼兒園、讀小學她還經常躲在附近看,見鐘家人寵溺地將孟詩萱從車上抱下來,她才放下心來。
帶著鐘悠悠東躲西藏,可沒想到還是在三年前,被鐘家機緣巧合之下發現鐘悠悠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帶去做了血緣關係鑒定。幸好鐘家和詩萱已經建立了濃濃的親情,並沒有將孩子送回去的想法,還是繼續當千金小姐養著。
但這之後她就不大敢出現在孟詩萱的麵前了,怕被告上法庭,怕被抓到。在外市遇上了個喪妻後多年未娶妻的富商,就乾脆嫁了。
還是前陣子孟詩萱主動聯係了她,她才匆匆從外市趕了回來……
誰知這一回來,就聽見滿城的腥風血雨,鐘家殺千刀的居然把詩萱並非他們親生女兒的事情給公布了!她心急如焚,簡直能想到現在孟詩萱的處境,肯定是處處被奚落、被落井下石,於是顧不上去約定的地方見麵,就先來找孟詩萱了。
“萱萱,你還好嗎?有沒有吃好睡好?”孟倩看著孟詩萱消瘦蒼白的臉頰,心疼得不得了,想摸一摸,可又怕孟詩萱生氣。
“我還好嗎?你還有臉問我還好嗎?”孟詩萱冷笑一聲。
孟倩哽咽了下,忍不住道:“萱萱,要不你跟媽走吧,你現在的繼父雖然沒有鐘家有錢。但現在也算是有房有車,有餘錢供你上學,你跟我走,咱們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送你去隔壁市最好的學校,免得在這裡受鐘家人的冷眼和欺負!”
孟詩萱看著自己親生母親這張臉,隻覺得恨透了她,恨她甚至遠勝鐘悠悠、鐘家人,壓低了聲音,冷聲道:“你既然當年把我扔在了鐘家,為什麼又優柔寡斷?總帶著鐘悠悠出現在我周圍?成為我的噩夢?導致鐘家發現了她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你要是乾脆就帶著鐘悠悠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現在也不會發生這一切!”
孟倩萬萬沒想到孟詩萱居然是這麼想的,她隻覺得心頭如同被刀子剜著,狠狠地痛了一下,痛得一陣頭暈目眩之後,她喃喃道:“我……我那也是舍不得你啊,偷偷躲在你附近,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
可孟詩萱顯然不稀罕她這點舍不得,看她的眼神憎惡又看不起。
孟倩知道,是她自己造的孽,現在的孟詩萱對她半點親情沒有,隻有仇恨和嫌惡,可儘管如此,孩子還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她肯定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孟詩萱處在這種水深火熱之中。
她抹了下眼淚,伸出手想要擁住孟詩萱:“你跟媽走,咱們一切重新開始好不好?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
話還沒說完,猛地被孟詩萱推開,幾乎被推了一個趔趄。
孟詩萱冷眼看著她:“我才不跟你走!鐘家人才是我的家人,你要是真想幫我,就幫我想想辦法,讓鐘家人對我回心轉意!現在所有人都圍著鐘悠悠轉,把我當外人,甚至打算把我送走,我不甘心,我真的是不甘心。”
“你不要這樣。”孟倩強忍著後背撞上牆壁的疼痛,急道:“我和你繼父在隔壁市也有一點房產,雖然不豐厚,但也算小康,你跟我走……”
“小康?小康比得上鐘家1%的財產嗎?”孟詩萱簡直氣笑了!
見女兒歇斯底裡,孟倩哽了一下,連忙安撫道:“好,好,媽不逼你跟我走,我幫你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
“大不了媽去求鐘悠悠那丫頭,我養育了她十五年,怎麼著她也該對我有點感情吧。再不行,就搞臭她的名聲,讓鐘家人焦頭爛額地替她擦屁股,到時候相比之下,鐘家就會知道你的大方得體了……”
孟詩萱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懷疑地看著孟倩:“我不認你,你還真的願意為了我去做這些?”
“當然,你彆擔心,一切有媽在呢。”孟倩心事重重地想著,她沒告訴孟詩萱,前幾天她已經收到鐘家和秦家的法院傳票了,以拐賣兒童的名義起訴她。秦家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插手,但這兩家都要弄死她,她肯定躲不過。
她也沒敢告訴現在的丈夫。再過不久可能就要上法庭,到時候被判個十年八載也未必出得來,不如就趁著最後一點時間,替親生女兒去活動活動。
反正到時候一切都是由她來背,她的女兒還是可以清清白白地活著。
可是該怎麼辦呢?
其實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傷害鐘悠悠,畢竟也是自己養了十五年的孩子,養什麼都能養出點感情來呢,要不是鐘悠悠這孩子打小就倔強得跟刺蝟一樣,見誰咬誰,她說不定對鐘悠悠的感情還能更深厚一點……
不如先去求求她,看她能否看在自己麵子上,和萱萱友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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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被大巴車送過來,在大學城宿舍安頓好,下午就要開始競賽考試了。宿舍條件這麼差,中午食堂的環境自然也不會很好。周遭一片抱怨。大多來自貴族學校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