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街道兩邊的樹木都抽出了新枝, a市電視台卻是爆出了一件大料。
十八年前本省巨鱷鐘家孩子被調包的事情上了黃金眼法製節目最新一期, 由唐台長的徒弟小程親自操刀,節目視頻以半采訪半調查的陳述形式進行,深度挖掘了十八年前孟倩的所作所為。
從十八年前那所醫院開始, 節目主持人深度走訪,根據鐘家這邊提供的已經調查好的資料, 帶著攝像團隊去往了很多地方, 都是孟倩帶著被調包的鐘悠悠東躲西藏的那些較為貧窮落後的巷子街道。
節目團隊詢問了一些街坊鄰居, 得到了許多言論。
“你們問孟倩嗎?是,她是在這裡住過, 還帶著一個小女孩。我對那女人可是印象尤深啊, 她脾氣不是很好, 大概和整天乾活很累有關吧, 回到家裡,一言不合就踢她家的那小姑娘, 手臂上那被掃帚抽出來的淤青啊, 好幾天不消,我們鄰居看不下去, 都勸不了,畢竟是人家家裡的事情嘛。”
記者問:“她為什麼對孩子不好呢?”
“我們怎麼知道?我們也覺得納悶兒呢。”
記者道:“現在根據調查,其實這孩子並不是她的,而是她調包了彆人的孩子。”
鄰居們都驚呆了:“難怪!我們就說,當鄰居了兩三年, 壓根沒見過她給那孩子什麼好臉色!要是親生的,怎麼可能那樣對待嘛,真的,我就沒見過那麼惡劣的親媽!小女孩都幾歲了,還遲遲不讓人家上小學?!”
訪問到一個當年見過孟倩母女的小餐館老板,他對著鏡頭,起先還不想說,可後來,也實在忍不住了。
他感慨道:“那孩子命苦啊,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在我這裡端盤子洗碗了,踩著板凳站都站不太穩。我也是同情她,才讓她幫著做點事情,給她點錢,讓她買點兒吃的。你們能給我打個馬賽克嗎,否則我這傳出去豈不是招童工?”
……
前期走訪足足花了唐田團隊幾天的時間,將所有的信息整合篩選拿出來以後,竟然還能保留整整一個多小時的時長長度。
宛如剝蠶抽絲一般,孟倩將孩子調換走之後的十五年裡,做過什麼、如何虐待那孩子的,逐漸呈現在觀眾麵前。
節目主持人一開始還能保持中立的立場,可隨著節目的深度發掘,他簡直驚愕極了,孟倩這女人當年的那些行為簡直令人發指。
是,她沒有殺人放火,罪行還不至於滔天。她也沒有將那孩子給遺棄掉。甚至她還撫養了那孩子,養到了十五歲——可,她對那孩子絲毫沒有母愛,隻是當成一個撿來的玩偶,非打即罵,難道不會給孩子造成心理陰影嗎?這難道還不足夠遭到千夫所指嗎?
之後甚至輾轉調查訪問到了五六年前,鐘悠悠十三四歲的時候。
那是一處鄉下水庫,孟倩在附近衛生所值夜班,乾點兒打掃衛生的粗活兒,以此謀生。記者從幾個衛生所護士的嘴裡問出來,有人說見過那叫鐘悠悠的小女孩。
有一天晚上,她坐在水庫旁邊,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整夜都沒回去,孟倩罵罵咧咧,也沒有出來找。他們鄰居都猜,小姑娘該不會是離家出走,想尋死吧。後來還是有好心人把她給帶了回去。
可她哭著喊著不要回去……
那時候,到底是過得有多艱辛,才小小年紀動了輕生的念頭呢。
……
這些塵封多年的過去一點點被挖掘出來,放在觀眾麵前,簡直就像是一場鮮血淋漓的剖白。
鐘家人看著唐田提前送過來的視頻,都快要窒息了。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鐘父都請人調查過鐘悠悠的過往,得到的紙質材料很厚,他也知道鐘悠悠那些年過得很苦,可是,紙質上的那些調查結果,給他帶來的衝擊力遠遠沒有像這樣一個一個鄰居、街坊親口敘述細節來得當頭一棒。
血肉模糊的細節一點點呈現在他們麵前,令他們都是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禽獸。”鐘璽佑死死咬著後牙根,緊緊握著拳頭。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愧疚有多麼膚淺。他重生以來,一味地想要得到鐘悠悠的原諒,可他深入去探究過到底那些年鐘悠悠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他沒有。他能彌補什麼,能彌補那十五年鐘悠悠身上的遭遇嗎?
早知道孟倩做過這麼多禽獸般的事情,早在派出所那天,他就不應該控製住自己的拳頭,就應該把孟倩揍個鼻青臉腫,管她是女人還是男人。
鐘璽佑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摔了遙控器,回到自己房間裡去。
他生怕他再看,就要在父母麵前紅了眼眶。
客廳內死寂無比,視頻已經接近尾聲,采訪階段完了,後續還有節目錄製,還沒完,唐田發過來的隻是原始材料。
雖然隻是小程負責這件事,但唐田跟進了始末,他心中都有一股無名火。他認為必須將這些采訪原原本本地呈現在鐘家人麵前,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為人父母的,怎麼可以把孩子弄丟?
視頻暗了下去。鐘父摟著鐘母,卻是久久未動。
鐘母捂著臉,淚流滿麵,顫抖不已,但鐘父也顧不上去安慰她了,兩人的心情都沉重無比,說是心如刀割也不為過。
他們忽然想到——
鐘悠悠從來沒有對他們提起過那些過往。
如果不是這次孟倩將事情鬨大,鐘悠悠忍無可忍,決意通過媒體公布於眾,斷了孟倩的後路,隻怕鐘悠悠壓根不會主動揭開那些過去。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從前是不屑拿這些出來博取同情,而現在是即便拿出來了,也不在乎他們的想法。
*
節目正式播放的時候,在頃刻之間,掀起了巨浪般的軒然大波!
黃金眼法製這節目本來就是當地電視台比較黃金檔的節目,在這個時間段播出,觀看的人數以萬計,幾乎是一晚上,這位貫穿節目視頻始末的“孟某”就被推至了風口浪尖!
之前鐘家爆出來那件事情的時候,一切關於“調包”二字都還隻是非常模糊的信息,媒體和網民都並不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經過到底是怎樣,隻能猜測一番。
然而現在,這檔節目簡直就是將孟倩這個人的所有作惡行為,絲毫畢現地攤開在了公眾麵前。
從調換孩子開始,到虐待孩子,再到前陣子唆使“費某”——
一件不落!
唐田有意幫助鐘悠悠一把,這檔節目他特地把了關,做得非常有深度,幾乎每一幀都不拖泥帶水。
前麵將那些采訪到的街坊鄰居打了馬賽克,選取最具有代表性的話語播放出來,後麵通過主持人的一些敘述,將十八年前的事情原原本本還原在觀眾麵前,結尾更是加上了令人發省的陳述語。
輿論本就容易被誘導,何況這件事情上,鐘悠悠的形象是占了絕對的上風的。
節目視頻裡,鐘悠悠出現的並不多,全都是以“女生鐘某”代替,可是,播出後誰都知道,這指的就是明德高中的那個鐘悠悠、鐘家千金的那個鐘悠悠。
一晚之間,孟倩火了,卻是以惡毒無比的形象火的。
節目被放到網絡上去。
底下熱評全都在匪夷所思——
“絕了,自從上次那件保姆縱火案之後,我還沒見過這麼惡毒的人。這個叫孟倩的女人圖啥?就為了榮華富貴,把彆人家的孩子偷走了,還那樣對待?她還要臉不要?事情過後居然還唆使人去害那小姑娘?”
“我看得頭皮發麻,實不相瞞,如果這事情落在我身上,我殺了孟某的心思都有了。”
“被掉包的小姑娘太可憐了!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搶走了一切!”
“這種人還采訪什麼,直接進監獄啊,不按照最重的刑判,我不服氣!”
……
一石激起千層浪,事情還在發酵,此時此刻還遠遠隻是冰山一角。
與此同時,鐘悠悠和秦曜已經回到了z市,見了秦曜請來的律師一麵。律師告訴鐘悠悠:“一般這種案件會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沒收全部財產,但這會兒輿論顯然是對鐘小姐這邊有利的,法院如果受到輿情乾擾,一般會重判。並且孟倩錄下的視頻中已經主動交代罪行,這一點也會讓這案子好走很多。”
鐘悠悠毫不留情道:“我希望按照最重的判。”
律師點了點頭:“當然,我能理解,鐘小姐放心,我一定會儘力的。”
秦曜忍不住從桌子底下握住了鐘悠悠的手。
兩人將律師送走,他仍握著鐘悠悠的手。
鐘悠悠雖然並不覺得孟倩的事情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影響,她頂多隻是背後一涼,憤怒於孟倩居然還想上媒體倒打一耙而已。可此時此刻,與秦曜十指相抵,她還是從秦曜溫暖的掌心中無聲感到了安慰。
就好像你站在懸崖邊上,雖然無所畏懼,可身後仍然有人為你築起一道擋風的牆,凡事與你相伴,陪你一道。
鐘悠悠心想,秦曜這人一如既往地可靠,可愛,讓人心安。
她拉著秦曜在沙發上坐下,把玩著秦曜修長的手指,冷不丁抬頭問:“你覺得我做的過分嗎?”
楊記者那樣的人很多,不在少數。
秦曜將手放在她頭發上,搖頭道:“並不過分,有什麼好過分的?你不讓我插手,否則我會做得更狠,悠悠,你太善良了。”
“真的假的?你是無腦吹吧?”鐘悠悠都被他給逗笑了,善良?說她聰明機智還行,說她善良,那她可是和這個詞半點都不搭邊。
秦曜見她笑了,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秦曜這麼一說,鐘悠悠才想起來,兩人剛從a市回來就見律師,都還沒吃飯,她摸了摸肚子,還真有點餓。
秦曜也摸了下她肚子,說:“癟的,肯定餓了,我給你做飯。”
鐘悠悠驚訝到了:“你還會做飯?”
原文從來沒有描寫過秦曜做飯,而且把秦曜寫的有點十指不沾春陽水的感覺,她是真的從沒有想過秦曜居然會做飯——反而是她,她泡麵煮麵還算是一把小能手。
……其實是這陣子學的,會做飯以後才好找借口留在鐘悠悠家蹭飯吃,可這一點秦曜才不會說出來。
秦曜咳了聲,方才見律師時冷硬的表情徹底緩和下來,耳根還有點紅,他扭頭看向彆處,淡淡的語氣中透露著得瑟:“我什麼都會,鐘悠悠,你才知道?”
鐘悠悠噗嗤笑了。
可是冰箱裡空空如也,兩人便拿起外套,去附近的超市購物。
秦曜推著車,鐘悠悠很是自然地抱著他胳膊,秦曜身體猛然僵了僵。
鐘悠悠樂了,這都多久了?怎麼還不習慣肢體接觸?於是忍不住又抱得更緊了點,這下子秦曜更僵硬了。
他僵硬地問:“女孩子是不是和彆人一塊兒走,都習慣挽胳膊?”
他看學校裡走的那些女孩都是手挽手的,他要確認鐘悠悠是對他親熱,還是下意識行為。
“沒。”鐘悠悠道:“我從不和彆人這樣做,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秦曜揚了揚嘴角:“想吃什麼?”
鐘悠悠道:“什麼都行,買點牛肉吧,想吃肉。”
兩人朝著冷凍食品區走去。
這新聞剛播出,超市裡立刻有幾個人發現了鐘悠悠好像就是電視上提到的那個“鐘某”,頓時忍不住朝她看了過來。這一時半會兒,這種情況肯定是存在的,畢竟這次鬨得這樣大,都上法製類新聞了。
鐘悠悠蹙起眉頭,還沒等她說什麼,秦曜忽然解開了風衣扣子,兜住了她腦袋:“進來。”
秦曜的氣息撲麵而來,那是屬於年輕男人的味道,乾淨,成熟,卻也有未褪的少年氣。鐘悠悠的臉頰貼在他胸膛上,暖融融的,幾乎能感覺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秦曜的心臟跳得一點也不沉穩,反而飛快如擂鼓,如同青澀的毛頭少年一樣。
這一刻鐘悠悠心裡感到踏實而快樂。
她躲在秦曜的風衣外套裡,秦曜拎著牛肉,兩人朝超市門口走。
鐘悠悠彎了彎嘴角,踮起腳,輕輕地在秦曜的喉結上啄了一口,“秦曜,謝謝你。”
秦曜沒說話……他……從臉到脖子猛然通紅……第二次了,鐘悠悠是第二次主動親他了。要是剛才他剛好低頭就好了,那樣就可以親個嘴,秦曜懊悔不已……可隨即又為自己太貪心的想法感到抱歉……現在鐘悠悠能喜歡他,已經是他花掉所有運氣換來的事情了,不可以太貪心,不可以太心急……
可……
秦曜俊臉發燒,胡思亂想一通,鐘悠悠被他左腳絆右腳,差點沒在超市門口摔一跤。
幸好被秦曜攔腰拉了回來。
“你胡思亂想什麼呢?”鐘悠悠一頭霧水。
當然是想再親一下!
憑什麼不讓我親!我就是貪心!
秦曜把心一橫,眼睛一閉,猛地低頭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然後,拎著牛肉飛快地朝家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