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008章(2 / 2)

看到寧香過來,她眼睛一亮,開口就問:“你沒回婆家呀?”

昨晚寧香和她父母吵架被打了一巴掌的事,很快就在村子裡傳開了。寧香拎包一走,大家都在背後議論,想著應該是回婆家去了。結果哪知過了一夜,她又來了繡坊。

寧香分毫不回避紅桃八卦探究的眼神,跨過門檻進繡坊說:“沒有回。”

紅桃抬手把短發攏到耳朵後頭,跟著寧香問:“哎喲,那你是怎麼住的?”

寧香到繃架前坐下,按次拿出刺繡的原料和工具來,“在生產隊的飼養室湊合住的。”

在哪住的倒沒什麼好八卦的,紅桃湊在寧香旁邊又問:“你這是……不打算回婆家去了?”

寧香挑了絲線低頭劈絲,“嗯,不打算回了。”

寧香毫不猶豫這麼說,在紅桃看來就是百分百在賭氣了。她忍不住要操心這事,於是語重心長道:“阿香,聽姐一句勸,差不多就得啦,你這樣鬨下去,婆家娘家兩頭不落好,吃虧的還不是自己?給人做媳婦,哪有不受委屈的?況且你這還有三個娃娃,肯定更難做一些。不過你想呀,江廠長工作好,比什麼都強。”

現在再聽到這種話,寧香心裡總不自覺悶上一口氣。她用劈好的絲線穿針,說話語氣還是淡淡的,“女人結婚必須受委屈,男人隻要工作好就行了麼?”

紅桃眼睛微睜,“那是當然的呀!男人要養家,我們女人能做什麼?”

寧香低頭做刺繡,繼續回紅桃的話,“男人能做的事,大部分女人也都能做,隻不過自古來給女人的機會少罷了。家裡的財產也都不傳給女人,從各方麵限製女人的發展,硬把女人圈在家庭裡生娃養娃伺候人。而女人能做的事情,男人卻完全做不了。就比如懷胎十月生孩子,男人行麼?“

紅桃被她說得一愣,片刻道:“這叫什麼話?男人怎麼可能生孩子?男人體格大力氣大腦子又好,生來就是做大事的料,能做的肯定比我們多呀。我們女人不過就生孩子帶孩子做做家務,這個能算是什麼事?不值一提的,家還不是靠男人養著?”

寧香嗤笑一下,“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全都不算事?不值一提?人家大城市保姆掙的錢,可比有些男人靠力氣頭掙的錢多多了。真沒必要把男人捧得那麼高,同時把女人踩得這麼低。紅桃姐你也是女人,就這麼樂意貶低自己?“

紅桃聽完寧香這話,心裡頓時有些不高興了,她臉色認真起來,端起架勢道:“阿香,用不著我來貶,咱們女人天生就是低於男人。自古來就是這樣的道理,男人為天,女人為地。男人在外頂天立地掙錢養家,女人在家生娃帶娃。女人隻有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日子才能過得好。女人不賢惠,家鐵定是要敗的呀。”

寧香也真有點較真起來了,她抬起頭看向紅桃,“哦,家裡日子過得好,是男人有本事是男人的功勞。家裡日子要是過得不好,是女人不賢惠女人敗的,可真有意思。自古來每朝每代滅亡,也都要找個女人來當替死鬼,被後世人千百年地唾罵。這老傳統可真好,到現在還沒丟。”

紅桃沒讀過幾年書,聽不懂她說的什麼東西。她張張嘴,半天道:“我聽不懂你說的什麼,也不知道是誰教你的。我大了你七八歲呢,懂的肯定比你多的,你聽我的沒錯,都是為你好。”

寧香看著紅桃的眼睛,心裡實在氣不順,又說:“說簡單點,如果女人不生孩子不帶孩子不做家務,和男人一樣出去隻管掙錢,就比如我們一心做繡活,掙的不一定就比男人上工掙的少。既然女人把出去掙錢的時間和精力花在了家裡,那就應該得到應有的認可與尊重。在家帶孩子做家務的價值,並不比在外麵掙錢的價值低,不該被瞧不起。”

紅桃“哎喲”一聲,挑自己能聽懂的話來回答:“阿香妹妹,女人不生孩子還叫什麼女人?女人生孩子做家務,伺候男人伺候公婆,那是天經地義好挖?”

寧香聽得這話眉心微微一蹙,“不生孩子怎麼就不叫女人了呢?什麼叫天經地義?”

紅桃重聲道:“女人不生孩子那就是廢物!“

寧香聽得又一口氣堵在胸口,簡直快要氣炸了。她看紅桃一會,冷笑一下低下眉沒再說話。

她一點都不想罵紅桃,再繼續往下吵更是沒有必要,辯上一百句一千句都是雞同鴨講。她隻覺得挺可悲的,而且可悲的不是紅桃一個人,甚至不是一整個甜水大隊的婦人。

看寧香不說話了,紅桃覺得自己站在道理上,又說:“阿香,你可彆叫什麼人教壞了,咱們女人就老老實實在家帶好孩子,伺候好老人,把日子過好就行了哇,不興作的。”

寧香又抬起頭看向她,“這些話是毛-主席說的,他說婦女能頂半邊天。”

紅桃還要再說什麼,張合幾下嘴,半天沒再說出來。說誰胡說八道,也不能說毛-主席胡說教壞人呀,說了怕不是要被抓去勞教呢。

紅桃噎著表情乾巴巴笑兩下,心裡想著寧香這是沒有救了,真是白費她口舌。她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可不都是為了她好麼?誰知道她是來跟她抬杠的,還把毛-主席搬出來了。

紅桃不再有勸人的欲望,從寧香旁邊站起身來,乾笑著道:“那你忙吧。”

思想都不在一條線上,誰也說服不了誰,確實沒有爭論下去的必要。寧香順順心裡的氣,低下頭繼續專心做自己的繡活,接下來也沒再和彆人說什麼話,繡娘群聊也不摻和進去。

繡坊裡的氣氛則和昨天下午差不多,多幾個人所以要更熱鬨一些。其他繡娘在一起說家常話,說到好笑的事情,或者有人開了黃腔,大家就會發出一陣哈哈的笑聲。

年齡小沒結婚的小姑娘聽不懂,會睜著眼睛問:“什麼意思呀?”

婦人也不臉紅,會乜人小姑娘一眼說:“小娘魚,不該問的彆亂問。”

這樣說說笑笑到日頭起高,紅桃幾個年齡大的繡娘瞅準時間,先結伴回家做午飯去。剩下幾個年齡小不需要做飯的,就留在繡坊再多做一會,等到飯點再回家。

寧香沒結婚前也是這樣子的,因為做刺繡細活賺的錢多一些,而她手藝好細活做得好,所以胡秀蓮就不讓她做家裡的日常粗活,讓她養著手隻管賺錢。當然了,幫忙帶弟弟妹妹不影響。

繡娘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因為這是個技術活,手藝不行吃不了這行飯。而在甜水大隊這些繡娘裡頭,能做細活的也不多,所以她們都是做粗繡活,家裡的家務事也都包攬的。

實在連繡活也做不了的那些,就像胡秀蓮,那有時間就去生產隊上工掙工分,沒有男人壯勞力掙的工分多,也沒有繡娘熬時間熬件數掙得多,但有總比沒有強一些。

紅桃幾個繡娘出了繡坊,走在路上就說寧香的閒話。紅桃理解不了寧香話裡的意思,於是用自己的理解和見解,帶著批判的語氣說給其他繡娘聽。

其他繡娘聽完了說:“她這大半年在婆家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呀?怎麼腦子都出問題了?”

紅桃說:“可不是麼,還一根筋呢,勸都勸不了。”

另個繡娘道:“那可彆勸了,說到底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們管不著的呀。”

紅桃點點頭道:“她都嫁出去了,說起來也不算是我們甜水大隊的人了,我也不管了。”

有個繡娘想了想又說:“你們說她這麼作,圖的什麼呀?”

再個繡娘笑一下,“還能圖什麼呀?叫婆家的人來請她唄。你們想想,她是自己拎包跑回來的,再自己回去那多沒麵子呀。要我說啊,她怕還是白折騰,人江廠長的親媽,能來請她?看著吧,最後作鬨一場,還是得自己拎著包,舔著臉回去江家。”

“我也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