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直奔到校門口,正撞上從醫務室出來的林嘉明。
林嘉明見到林滿慧,目光微動,縮了縮脖子,顯然有些害怕,趙老師在一旁柔聲安慰:“天黑了,老師送你回家。”
林滿慧嗤笑一聲,沒有落井下石。
林景嚴卻在一旁哼了一聲,道:“紅眼病、叛徒、特務!”
趙誌紅瞪了他一眼:“林景嚴,你還有臉說彆人?公開檢討,很光榮嗎?這個周末我到你家做家訪,你給我等著!”
家訪?這個詞成功讓林景嚴閉上了嘴。想到三哥的拳頭、四哥的嘮叨,林景嚴倒抽一口涼氣,開始覺得頭痛。
“嘉明——”伴隨著一陣自行車鈴鐺聲,一個女子聲音遠遠傳來。
已經過了放學時段,農耕大道的行人不多。夕陽映照之下,一輛嶄新的永久牌女式自行車飛駛而來,不過幾秒就來到林嘉明麵前。
一道人影從自行車跳下來,停好車,大踏步走進來,一把將林嘉明抱住,帶著防備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林滿慧兄妹倆。
來人胖乎乎的身材、圓圓的臉、齊耳短發,說出來的話中氣十足:“你們乾什麼欺負我女兒?”
林嘉明仿佛找到主心骨,反身回抱住來人胖胖的腰身,“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媽,媽媽……”
來人正是林嘉明的母親楊靜芬,糖廠工會主席,她展開雙臂抱住林嘉明,邊拍她後背邊柔聲哄道:“好了,好了,乖寶啊,媽媽來了,不哭不哭。”
林嘉明哭得打嗝,委屈、憋悶、後悔、內疚、惶恐……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在母親溫暖懷中儘數傾瀉而出。
為了給林家兄妹添堵才投的舉報信,即沒有留下字跡、也沒有留下痕跡,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無人知曉,哪料到林滿慧不按常理出牌,二話不說就開揍,她現在全身上下都在痛,後悔不迭。
楊靜芬一邊嘴上哄著林嘉明,一邊一臉的嫌棄看向林滿慧和林景嚴。
趙誌紅的愛人馮鋼是糖廠工會的宣傳乾事,她見到愛人的領導笑得有些諂媚,在一旁解釋道:“楊主席您好,我正準備送林嘉明回家呢,您來了正好。今天林滿慧在學校打架,讓林嘉明受了委屈……”
楊靜芬一聽,像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打架?什麼打架!我家嘉明懂事得很,絕對不會打架,就是林滿慧打了她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看到她如此激動,趙誌紅老師隻能努力安撫家長的情緒:“您放心,我已經嚴肅批評了林滿慧這種無組織紀律的行為,周一讓她公開檢討。”
楊靜芬氣得直跳腳:“檢討就行了?那我打她兩巴掌,再跟她檢討行不行?”
折騰了一整天,深深的疲憊感湧上來,趙誌紅不敢得罪楊靜芬,隻得打起精神耐著性子跟她解釋。
“可能是孩子之間有些誤會,林滿慧同學做得不對,我們會批評。好在林嘉明也沒有受傷,臉上那點小傷口是擦傷,不會留下疤痕,沒事的。”
楊靜芬一聽疤痕二字,慌忙捧起女兒的臉仔細端詳,看到她臉頰邊隻有幾道淺淺的傷口,已經清理乾淨、抹了消毒水,這才放下心來。
“這叫沒有受傷?”楊靜芬滿臉憤怒盯著林滿慧,“你這個災星!竟敢打我家嘉明,看我不收拾你!”
林滿慧還沒說話,林景嚴已經頂了過去:“好好的小姑娘,竟然學著彆人搞什麼舉報,真惡心!打她都是輕的。”
楊靜芬單手叉腰,一巴掌就呼了過去:“舉報什麼?哪個舉報了?彆說我們沒有舉報,就算舉報了也是你們活該!你們沒有錯誤,哪個會舉報?還敢罵人,我打死你這個沒家教的!”
林景嚴身手靈活,身後一躲便讓她這一巴掌落了空。
林滿慧看一眼楊靜芬,這個嬸嬸對自己和五哥很不客氣,態度囂張跋扈,看來是欺負慣了的。
這一刻,林滿慧內心產生深深的疑惑:林嘉明的父親是自己父親的親兄弟,他們一家為什麼對自己一家毫無關愛之心?這麼明顯的歧視與輕蔑,真是讓人想不通。
似乎有開關被觸及,林滿慧的腦海中突然冒出無數畫麵,一幀幀似走馬燈一般閃過。
第一幕——
林景信十六歲退學在林場當臨時工,因為年齡小、性格老實、沒有父母兄長支撐,乾了五年依然沒有轉正,在同事的指點下牽著林滿慧的手,拎著一袋雞蛋糕敲開叔叔在糖廠新建宿舍二樓的大屋子。
叔叔林正剛、嬸嬸楊靜芬目光嫌棄,一副公事公辦、正義凜然模樣,連門都沒讓他們進,板著臉訓斥林景信:“沒那個命,就莫想那些事。林場職工轉正哪有那麼容易?我沒辦法幫你!”
二哥林景信笨嘴笨舌不知道如何應對,一張臉脹得通紅,回到家抱頭痛哭:“我真沒用,這一次轉正又沒過,臨時工一個月隻有十七塊錢,根本存不了多少錢……滿慧,二哥無能,對不起你啊!”
滿慧當時隻有五、六歲,摸著二哥略卷的頭發掉眼淚,嘴裡喃喃道:“是滿慧的錯,滿慧是災星。”
第二幕——
因為父母臨死前交代過代為孝敬爺爺奶奶,林家兄弟逢年過節總會探望二老、送些禮物。某一年,楊靜芬走進老屋甩下十塊錢,一臉的高傲:“以後我們養爸媽,你們不用管。這十塊錢拿去過年吧,沒事彆往糖廠宿舍跑,莫連累了我家的人。”
看到縮在角落不敢說話的林滿慧,楊靜芬的眼睛裡帶著一絲不屑,居高臨下地說:“農場的人都說你是災星,不願意與你來往。嘉明心善,總想照顧你,你得感激她,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