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過飯,林滿慧將裝了滿滿一籃紅菜苔、青椒、大蒜葉的草籃子交給林景智:“大哥,你拿著。”
林景智看她將每根菜都摘得乾乾淨淨,紅的、綠的、白的,擺在金黃燦爛的籃子裡美得像藝術品一樣,不由得讚歎:“小妹真是能乾。”
林滿慧謙虛了一句:“我也隻會種菜,做飯、洗衣、織補都不行。”
孫文姣與林景勇、林景嚴同時說:“沒事,織補(做飯、洗衣)我會!”
一家人難得這麼有默契,都笑了起來。都說小妹隻需要種菜就行,其餘的交給旁人就行。
沒辦法,實在是小妹種菜太厲害,成果斐然。賺了個農科所的編製不算,還推出兩樣蔬菜新品,這樣的人才讓她專心種菜就行,何必浪費時間精力做雜事?
晚上回到家,孫文姣夫妻倆躺在床上說閒話,聊到未來對女兒的培養規劃,越說越興奮,恨不得孩子見風長,一下子成人、成家。
夜深人靜,看著身邊已經熟睡的丈夫與孩子,孫文姣心中滿是幸福與滿足。
第二天一早,孫文姣與林景智拎著一籃子蔬菜,帶著林清玥登上住在二樓東頭房的沈君鳳,希望能夠讓孩子跟著她學音樂。
沈君鳳信佛,常年吃齋,年近四十,清瘦雅麗。林滿慧種的蔬菜口味清甜、爽脆鮮嫩,這一籃子菜成功打動沈君鳳,收下了林清玥這個才四歲的小姑娘,趁著寒假每天上午兩個小時教她簡單的樂理知識、練聲與唱歌。
林景智到底是資深老師,發現孩子才能的眼光不錯,林清玥樂感很好、聲音甜美,才學一個星期就得到沈君鳳的喜愛。
家中新買了收音機,孩子每天歡快地唱著歌,一日三餐蔬菜、肉蛋不發愁,這幾天孫文姣整日裡帶著笑,感覺日子有了奔頭。
農場中學給他們一家三口分配了一間宿舍。單麵走廊的單身樓,除走廊儘頭那間大一點,其餘房間都是十二個平方米左右,沒有廚房,家家都在走廊擺個煤爐子燒火做飯,一到飯點油煙熏天、叮叮哐哐,熱鬨得很。
雖說沒有縣城中學的住房條件好,但是孫文姣不著急。這不是剛來,沒趕上新房分配嘛,等以後蓋新宿舍,肯定就能得到改善。
“孫文姣,你的信!”穿著綠色製服的郵遞員騎著自行車過來,舉著一封信衝這邊揮手。
孫文姣的信多,幾乎一周一封,郵遞員都認得她了。
孫文姣趕緊放下手中菜刀,跑過來收信,看一眼信封,又是娘家寄來的。她歎了一口氣,旁邊鄰居看著有點眼熱,道:“孫老師,你的信真多呀。”
孫文姣苦笑一聲,信多也不是什麼好事,不知道娘家這回又有什麼事。她揩乾淨手,拆開信封,取出信來快速瀏覽。
果然,又是訴苦。
信是大弟弟文善寫的,無外乎是說馬上要過年了,以往都是孫文姣準備年貨,現在她調走了也不回來,家裡什麼都沒有,客人來了連薑鹽芝麻豆子茶都沒辦法煎一碗,母親覺得做不起人,在家裡哭。
孫文姣不知道是哭還是該笑。
她是湘省嶽城人,當地人習慣喝一種茶,用薑、鹽、芝麻、豆子、茶葉、水混雜,在瓦罐裡煮開,倒出來用茶碗盛著,過年過節時招待客人。
以往娘家年貨都是孫文姣準備,全家人都習慣了一到年前就挑著籮筐過來,把孫文姣單位分的魚、肉、米、麵,再加上她買的芝麻、豆子、紅棗、柿餅、桂圓、粉絲……一口水挑回家。
從來沒有人問過,孫文姣準備這些年貨需要用多少糧票、油票、鈔票。都認為反正她們一家三口也是回娘家過年,家裡留著也沒用。日子一久,這些就成了她應該做的,哪一年東西不齊全,母親還會嘟囔幾句:“今年是怎麼了?連桂圓都沒買。”
孫文姣有時候也會覺得委屈,可是怎麼辦?父母養大她、送她讀了中專,她有了工作、嫁了大學生,吃公家飯,怎麼也比農村娘家人過得好,不補貼一下心裡過不去。
現在她都調動到農場,和娘家隔了那麼遠,今年過年也不打算回家,竟然還要她準備年貨?
兩個弟弟都成家立業,家裡有田有菜地,怎麼還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寫信來,要她準備年貨?
讓女兒不斷補貼娘家,因為都姓孫,是一家人。可母親不是說兒子才是女人最大依靠嗎?這不是矛盾嗎?
口袋裡的家信有些發燙,孫文姣想了想最後還是寄了封掛號信回去,隨信寄過去二十塊錢,說今年剛調到農場什麼都沒有安排好,等年後再回家拜年。
臘月二十四是南方的小年,家家戶戶掃塵、清灰、整理屋子。
孫文姣今天收拾完宿舍樓,找同事借了張大圓桌麵,在屋裡擺開,一早買肉、買魚,準備接林家弟弟妹妹過來吃個小年飯。
林滿慧拎過來一隻殺好的公雞、十幾個雞蛋,還有一大籃子蔬菜,一家人歡歡喜喜做好飯菜,玻璃杯裡倒上米酒,聽著弟弟、妹妹們給自己敬酒,說著“大嫂辛苦、你們回到農場一家人團圓真好”之類的話,孫文姣笑得很開心。
林清玥戴上二叔從省城買回來的呢子小花帽,喜得滿臉放光,不停地問:“叔叔、小姑,你們看我這帽子漂亮不?”
林滿慧穿著新鞋子,鞋子底下墊著大嫂送的新鞋墊,厚實、暖和,繡著喜鵲登枝的圖案,隻可惜這份樸素的美旁人欣賞不到。
天色漸晚,拉亮屋裡的白熾燈,酒菜、年飯在燈光下顯得更有氛圍。
屋外有人在放鞭炮,林滿慧與林景嚴衝玥玥挑了挑眉毛,從懷裡掏出一盒煙花晃了晃,引來玥玥一陣驚喜的尖叫:“花炮!”
林景智搖了搖頭:“唉,小孩子過年就喜歡這。”
正在說話、談笑,忽聽得屋外有人喊:“孫老師、林老師,你家來客人了!”
夫妻倆對視一下:大過年的,是誰來了?
屋門本就沒有關,孫文姣起身走到門邊,看到鄰居熱情地領著一個人走過來。看到這一道敦實的身影,她瞪大了眼睛:“文善,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孫文姣的大弟弟孫文善,他個子不高,穿著件厚厚的土布棉襖,頭頂戴著頂藍帽子,背著個軍綠色的挎包,左手拎一個白色紡織袋,看到孫文姣憨厚一笑:“大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孫文姣乍見親人,滿心歡喜,謝過鄰居之後忙將孫文善迎進屋。
走進屋,孫文善看到一屋子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今天是小年咧,我是不是打擾到大姐夫一家吃年飯了?”
林景智沒有說話,倒是老二林景信忙起身讓位:“哪裡哪裡,你遠到是客,請坐請坐。”大嫂娘家人,自然是貴客。
孫文善從嶽城縣原陽大隊孫家坪過來,坐火車、汽車,再加上走路,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也難怪這麼晚才到。
孫文姣端了一杯茶,孫文善一路上舟車勞頓,又餓又渴,接過茶一口氣灌了下去,這才喘勻一口氣。
孫文姣一直盯著他,看他雖風塵仆仆,但眉眼舒展、神情自在,不像是家裡出事的模樣,一顆提著的心這才放鬆了一些,問道:“家裡還好吧?”
孫文善道:“家裡挺好的。”
孫文姣繼續追問:“媽身體怎麼樣?爸還咳嗽不?”
“媽最近腰不舒服,爸到了冬天就咳,都是老毛病,沒什麼大事。”
聽到這裡孫文姣才心安,替孫文善盛了一碗雞湯,溫柔地說道:“文善,先喝點雞湯。小年了,你這大老遠地過來看姐姐,有心了啊。”
孫文善看這雞湯表麵浮著一層厚厚的黃油,濃香撲鼻,羨慕地說:“大姐你這日子過得好呀,小年就吃上雞了?我們家養的那些雞都舍不得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