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豐收沒想到易和裕會如此強勢, 坐在椅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淤紫,腸子都悔青了。
昨天易承涯私下裡找他,送來一對清代梅瓶, 悄悄對他了一番話。
“我這大兒子話少、陰鬱、沒什麼本事, 最會賣慘, 什麼書都沒有念就想做生意, 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回心血來潮開了家花卉貿易公司,還哀求著我父親借了碧海閣搞什麼競價會。我這個當父親的,也不好阻止,隻想請你幫忙拍下那盆牡丹。”
看到梅瓶的艾豐收滿心歡喜, 哪裡顧得上打聽核實:“易處長,我本來就想買那盆牡丹的。您打聲招呼就行,何必送這麼貴重的梅瓶過來。”易承涯在文化部一個閒散部門當處長, 又是易家家主的大兒子, 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
易承涯見他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隻得再說透一些:“年青人嘛,總不能讓他太過一帆風順。我和父親都不願意他種花、賣花, 完全不務正業!所以想請你幫一個忙。”
艾豐收這才恍然:“你們是想小小地打壓一下他?”
易承涯點頭:“正是。隻是如果讓你們都不競價, 那又太假。所以想請你先把牡丹買下,再當著他的麵把花毀了。”
艾豐收驚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掉落下來:“易處長,您這是什麼意思?令尊酷愛牡丹, 我在碧海閣毀花, 豈不是找死?不行不行,這對梅瓶您請拿回去,我艾豐收受不住這份禮。”
父親為了讓兒子不再種花、賣花, 先捧再殺, 這招也太狠了吧?
易承涯卻笑了起來:“放心, 我沒讓你把一盆花都毀掉。你隻要當著他的麵摘下幾朵花,送給我父親也行、送給我兒子也罷,總之給孩子點教訓就行。我那大兒子心思最重,他種出來的花,哪怕碰掉一片葉子都會心疼,他一心疼或許就不會再執著於賣花了。”
艾豐收還是不太懂:“隻是摘一朵花……倒也沒什麼,但您為什麼非要我來做這件事?我雖不知道還有誰參與競價,但您既然能打聽到我這裡,自然也能找到其他人。”
易承涯皺眉道:“其餘幾個我不熟,這不是和你經常有來往,好開口麼。”易承涯隻是個處長,在京都大街上扔一塊磚頭,就能砸倒三個處長。平時手頭緊,就偷偷把母親那裡的好東西弄點出來賣,和做古玩生意的艾豐收關係不錯。
艾豐收知道他就是個二世祖,想著一對梅瓶換兩朵牡丹花,這生意劃算。
聽易承涯的意思,就是當著易和裕麵摘下幾朵牡丹,小小打擊一下易和裕,不再癡迷種花。畢竟種花之人都惜花,若看到有人摘他親手栽培出來的花,會跟剜心一樣難受。
大家公子嘛,癡迷種花、突發奇開公司賣花,如果發現賣出去的花不被珍惜,估計賣花的心思也就歇下了。
就是因為有易承涯撐腰,他才敢在碧海閣采摘牡丹。摘朵花有什麼?你看那唐代簪花仕女圖裡美女盛裝,不也摘牡丹戴在頭上?牡丹是富貴的象征嘛。
艾豐收都想好了,如果易和裕製止他摘花,他就嘻嘻一笑,回一句:“這朵牡丹算是我這個買花人對主人的回禮。”
如果易秉鬆出言嗬斥,他便賠禮道歉,反正不知者不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誰知道他狂話放出去了,偏偏連朵牡丹花都摘不下來,真是撞了鬼。易和裕直接上手,將他推開,退錢將他趕出競價行列,這這這……
艾豐收抬眼看向高坐堂上的易秉鬆,見他不嗔不怒,神情莫測,若無其事地招呼其他四位:“喝茶喝茶,賞牡丹配八寶茶,蜜香配甜茶最佳。”
艾豐收心中一咯噔:老爺子這是?不對,易承涯騙了自己!老爺子根本沒有反對易和裕種花、賣花,不然不可能親自坐鎮。
想通了這一點,艾豐收恨不得捶自己幾拳。老爺子不出言相幫,恐怕是拿自己當磨刀石,磨練後輩呢。
他慌忙從椅中站了起來,賠笑著拱手道歉:“小易先生,是我的錯,我的錯。原本隻是想開個玩笑,哪裡真舍得摘花?你彆見氣,這兩萬買牡丹,我再送上一萬賠禮,三萬,三萬如何?”
易和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霍澤,艾總已經退出競價交易,送客!”
霍澤應了聲:“是。”走到艾豐收身旁,單手一托。艾豐收隻覺得半邊身體都軟麻,不由自主地隨著霍澤的步伐走出大廳。
他想說話,可抬頭視線對上易秉鬆,老爺子眼中的寒光令他膽戰心驚,一個字也不敢說,乖乖離場,隻在心底哀嚎:易承涯,你小子害我!
艾豐收一走,剩下四個心思各異。
易和裕放緩和了語調:“剛才的交易作廢,競價從第一輪徐總出價八千開始。”
煤老板董總自覺不是什麼愛花惜花人,不敢再附弄風雅,沒有開口競價。
甘榮、徐偉平剛一猶豫,便被曹琛搶了先:“一萬,賣給我吧。半月後待花全部盛開,我在金煌酒樓請各位賞花,順便以牡丹為題目搞個書畫展。”
徐偉平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淡淡道:“一萬二。半月後我做東,給你們發貼子。”
這一拔人裡,甘榮最看不慣的是暴發戶董兵,見他不參與競價,便也微笑不語。現場變成曹琛與徐偉平的競爭。
最終以曹琛一萬五的價格將這盆“錦紫蜜香”買了下來,他興奮地與徐偉平握手:“承讓、承讓!”
徐偉平沒有說什麼,隻抬頭與易和裕對了一個眼神。
一直靜觀其變的易秉鬆微笑道:“曹總的賞花宴帖子,彆忘了給我和唐教授一張。”
曹琛喜得抓耳撓腮,深深一鞠躬,道:“一定一定,您二位能來,那是我的榮幸!”易家家主親自光臨,書畫拍賣會必定爆棚。這一萬五,值!
待得所有人退去,易秉鬆單獨把易和裕叫到書房。
“為什麼不賣給艾豐收?你少賺了五千塊。”
“為了五千塊,任由他囂張摘花?和送您那盆易金一樣,這盆錦紫蜜香也是我親手所種。從我手中賣出去的花,絕不允許任何人當著我的麵摘花、毀花。”
“你這種花的本事,從何而來?”
“我師父不讓說,但對易家絕對是好事。”
易秉鬆動容,有些激動:“修真?”
易和裕輕輕點頭。
易秉鬆滿麵笑容,整個人似乎年輕了五歲:“我隻從祖輩那裡聽說過一星半點,沒想到我們易家竟然能有子孫後人與修真結緣。修真之人向來桀驁不馴,肆意而為,你教訓艾豐收是對的,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免得挫了那股子銳氣。和裕,你得好好學,將來易家就靠你了!”
易秉鬆鼓勵了一番孫兒,又繼續問他。
“徐偉平是你的人?”
“是。”
“不錯,知道競價會提前安排自己人手。”
“曹琛的書畫拍賣畫您真去?”
“當然,爺爺總要為你做點什麼。”
“艾豐收是你的人?”
“不是。”
“敢在碧海閣生事,他是誰的人?”
還能有誰?能夠讓艾豐收有這麼大膽子的,必定是易秉鬆這一支的人。二叔易承濤、三叔易承波的兒子還小,沒有報名家主之爭,所以……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是那個渣爹背後搗鬼。
畢竟,家主之爭隻要不傷到根本、禍及性命,小打小鬨還是被默許的。
易秉鬆沒有說話,眉眼間顯出些疲態。
易和裕道:“為了表麵的一團和氣,把所有矛盾與紛爭掩蓋,當真就能家和萬事興?”
易秉鬆抬頭看向易和裕,眼前這個少年目光睿智,他似乎看透一切,卻隱忍不發。
易秉鬆長歎一聲,伸手按在眉間揉了揉:“我年紀大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去闖去做吧。”少年銳氣十足,或許能刺激刺激易家,讓這沉溺於富貴不思進取的易家多一些拚搏之氣。
易和裕略一彎腰:“如您所願。”走出書房,往大廳而去。
林滿慧與馮英一直守在大廳,映入眼簾的是波斯地毯、水晶吊燈、紅木家私、錦緞壁畫……豪華富貴,碧海閣裝飾得花團錦簇。
可是林滿慧一點也不喜歡,總覺得少了絲熱乎乎的人氣。
工作人員板著個臉,不敢說話、不敢笑,木然做著份內的事。一切井然有序,但就是死氣沉沉。
一名穿著暗紅色製服的女性工作人員走過來,年紀約三十歲上下,看一眼林滿慧領口上的金製徽章,神情中帶著一絲倨傲:“你是易和裕少爺的夥伴?家主夫人有請。”
林滿慧看向馮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