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仿佛一直隱身著的太上皇終於出麵找上了皇帝:“你以你長姐為借口辦的這事兒,我也沒來說你,也沒有插手,如今你長姐也被關了三個月了,該放她出來了吧。”
這說的就是大長公主了,太上皇是怕皇帝將大長公主圈禁起來。雖然大長公主錯得離譜,但她畢竟是太上皇的長女,是太上皇最疼愛的女兒,他能忍著到今天才插手,也是為了不想讓兒子再遷怒女兒。
皇帝覺得,太上皇這話說的也對。若是太上皇一插手,指不定這中間會鬨出什麼事,到時候恐怕要多流很多鮮血才能結束。
他想了想,道:“大長公主畢竟是觸犯了國法,這麼著,我削減她一半的湯沐邑,撤了她兒子的職,新年之前再將她放出來,您看行不行?”
太上皇緩緩地點了點頭,皇帝還是給他留麵子了,這點處罰並不過分。
皇帝完成了一樁籌備了五年的大事,隻覺得神清氣爽。跟著他的官員們都在家休息,想要歇口氣,可他卻又去了禦書房,打算大展拳腳。
如今騰出手來了,心頭大患“小皇子”也該被解決了。
四大家族懸在頭頂的那把劍,快要落下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即將到來的危機,鳳藻宮裡的賈元春和薛寶釵有些焦急。在宮裡,明麵上她們兩個是主仆,但實際上,賈元春並不把薛寶釵當丫鬟。她們之間,更類似於同進退的戰友。
此刻,外麵夜風呼呼地吹著,她們兩個人,則都坐在暖炕上。暖炕中間有張小方桌,小方桌上放著一個棋盤,兩個人腿上都蓋著毛毯,各執黑白子對弈。
下著下著,薛寶釵的動作就停下了。她歎了口氣,道:“聽說朝堂上嚴查……的事兒已經結束了,也不知道我哥哥怎麼樣了。”
賈元春放下手裡的棋子,靠在榻子上,道:“再過幾天就是召見家眷的時候,到時候讓大太太回去問問家裡吧,看看能怎麼運作運作,但你,也彆抱太大希望了……”
王夫人被“病逝”,賈母年紀大了,如今能進宮來看她們的,也隻有邢夫人和薛姨媽。賈赦不放心邢夫人,每次她們進宮,都得叫鳳姐叮囑薛姨媽,叫她多看著點邢夫人。
薛寶釵麵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有些悵然:“三姑娘也定親了,眼看著就要出嫁了,接下去,就該輪到寶玉了吧?”
當初迎春的親事,瞧著有些遺憾,可她的日子終究過得很好;如今輪到探春了,這位三姑娘的親事,倒是比迎春的還要好。她們在宮裡,多多少少也能得到些消息,她自然知道宋傑是如何得聖心的。
她這輩子,求的就是能夠青雲而上。這些東西,晴雯得到了,三姑娘得到了,林丫頭雖然還沒定親,但靠著她的兄長,她的親事就差不了,大表姐雖然無寵無子,但畢竟有個娘娘的名分——她所求的,大家都能得到,怎麼偏偏輪到她了,就這般艱難了呢?
賈元春收了棋子,道:“寶玉……家裡還沒拿定主意呢,賈家前途未卜,如今也不知道該不該給他娶親。且走一步看一部吧……”
兩人正聊著呢,門外忽然傳來了太監的公鴨嗓:“皇上駕到——”
賈元春和薛寶釵唬了一跳,忙從炕上下來。
賈元春急著理頭發,道:“你快幫我看看我身上亂不亂?哎呀,這陛下過來,都是提前幾個時辰就有太監來打招呼的,怎麼今兒這麼突然?”
薛寶釵忙著幫她整理衣服和頭發。剛剛在炕上歪躺了一會兒,賈元春的衣服有點皺了,這麼麵君,肯定是十分失禮的。她的語速很快:“皇上必然是臨時想到了才過來的,這會兒也沒辦法了,隻能先這麼湊合著。”
這話還真叫薛寶釵說中了,皇帝的確就是臨時想到了過來的。他原本是要去周貴妃那裡的,周貴妃的身子越發不好了,雖然禦醫不敢多說,但他心裡明白,她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趁著他有時間,他想多陪陪他。
十月份的夜間已經冷颼颼的。他沒坐轎子,而是坐在龍椅上叫人抬著走的。他心裡琢磨著“小皇子”的事兒,抬頭的時候恰好發現自己到了鳳藻宮附近。
巧了,鳳藻宮的賈妃,他們家不就牽扯進此事了嗎?
皇帝突然想去鳳藻宮看看,便叫人抬著往那裡去了。到了鳳藻宮門前,貼身太監去巧了大門,守門的婆子才知道皇上來了,這一個個的,驚的連瞌睡蟲都嚇跑了。
皇帝進入鳳藻宮的時候,賈元春和她的宮女們都已經提前跪在了地上:“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瞅了她一眼,徑直在上首坐下,隨口說了一句:“你這樣可比往常順眼多了。”
因不知道他要來,賈元春在自己宮殿裡,便沒有化妝,隻穿了日常的衣裳,發髻也鬆鬆的,用兩根鬆綠石的銀簪挽著,素淨而隨意。
這和往日的她不同。她是個極重麵子的人,平日裡見駕時總是畫著最精致的妝容,梳著最顯高貴的發髻,戴著最奪目的首飾,穿著最耀眼的衣裳,說話時也規規矩矩的,看著就像是個假人一樣。
這和皇帝的喜好南轅北轍。
賈元春聽了,呆了一呆,她不由地摸了摸有些散下來的碎發,低聲道:“皇上說笑了。”
原來如此,她仿佛明白了陛下不喜歡她的原因。可現在重新開始,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宮女及時地上了最好的茶。皇帝揮了揮手,道:“坐吧。”
賈元春在薛寶釵的攙扶下起身,在皇帝下首做好。薛寶釵懂事地站到了她的身後,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皇帝瞧了她們兩個一眼,問道:“這就是救了孟婕妤的那個宮女?”
賈元春答道:“是,正是她。”
皇帝“唔”了一聲,就沒有說話了。他知道有這麼個宮女,因為皇後在他麵前誇過她,說她反應敏捷,給皇後省了不少事兒,他為此還跟著皇後賞了她。
如今總算是把人和名字給對上了。這姑娘瞧著富態,倒是長了一副好模樣。
賈元春和薛寶釵不知皇帝這是什麼意思,心裡就有些忐忑。
皇帝又問了一句:“我記著她仿佛是薛家的姑娘,也是你的表妹,怎麼進宮來做宮女了?”
這話問的,像是驚天大雷一樣劈在了兩個人的頭上。怎麼進宮做宮女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當年賈元春就是從宮女做的女官,從女官做的皇妃,人家把好好一個姑娘送進來,就是給皇帝準備的啊!
但這話,無論是誰都說不出口。
賈元春想解釋,但張了張嘴,還是不知該怎麼說。說姐妹情深,特意來陪她的?這是作死吧,姐妹情深就能叫妹妹做宮女嗎?那可是奴仆!
這種問題,就是一道送命題!
就在賈元春左右為難的時候,薛寶釵咬了咬牙,開口道:“請皇上恕罪,奴婢進宮,確實是有私情。”
皇帝有些感興趣了,這姑娘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哦,那你說說看。”
薛寶釵已經調節好了狀態,這機會千載難逢,她打算冒一回險。等回話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十分脾氣,語速也很穩,一點都沒有緊張的樣子:“奴婢的父親是個能乾的人,將薛家打理地井井有條。可自從他過世以後,奴婢的兄長不堪大任。他雖接替了父親的位置,但終日隻知道吃喝玩樂,胡亂揮霍。薛家就隻有母親、兄長和我三人了,兄長不夠出息,薛家的家道便日益中落。若隻是這樣倒還罷了,母親和我不懂外麵的事情,兄長因無人轄製管教,越發肆意過分,在一次爭執中,不小心失手傷了對方的性命。如今他犯了殺人罪入獄,薛家隻有我們孤兒寡母,家產家產守不住,我的婚事也因著殺人犯妹妹的名聲,找不到妥當的人家。沒有辦法,奴婢隻能進宮,希望能借著皇宮的威嚴,震懾一些宵小,叫他們不敢隨意欺辱薛家,至少能讓母親安度晚年。”
說道這裡,她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薛寶釵私心太重,但請陛下念在奴婢孝心一片,允許奴婢繼續伺候娘娘。”
皇帝又“唔”了一聲,拿著茶盞喝茶,卻沒有說話。
賈元春緊張地捏緊了帕子。她知道薛寶釵這一招很冒險,但從眼下來看,這未必不是一步好棋。一來陛下孝順,自然喜歡孝順一點的女子;二來這皇宮裡的人都是人精子,尤其是高位上的那幾個人,都不是好糊弄的。薛寶釵進宮,目的就很明顯,隻是這不能說出來。與其說謊隱藏,還不如在陛下麵前坦誠些,賭一賭他的好感。
寶釵這話就說的很好,話裡話外都是為了母親,把固寵之類的模糊過去了,聽著就很漂亮。
隻是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
皇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爾後抬起頭看著薛寶釵,前言不搭後語問道:“你管過家嗎?”
薛寶釵愣了一下,還是回道:“管過一段時間。”在賈家的時候,她和賈探春一起管過賈家。
皇帝就道:“行吧,既如此,你就去坤寧宮當個女官吧。皇後喜歡聰明沒有小心思的姑娘,你在那兒,好好幫她做事。”看皇後那每天忙得跟陀螺似得,不停地轉轉轉,都沒時間和他說話了,他瞧著就有些心疼。
這姓薛的姑娘瞧著還像個樣子,皇後也誇過她反應快,去了坤寧宮,應當能幫上些忙。
他這還有好多事,等著和皇後商量呢。
說著,他就拍了拍衣擺,起身道:“夜也深了,朕先走了。”
怎麼這就走了,不留下來嗎?
賈元春忙起身,還沒來得及挽留,皇帝就說道:“不用送了,你們管自己去歇著吧。”
得去看看周貴妃,看完以後還是回禦書房吧,睡前還能看會兒奏折。
說著,他就帶著一群人呼啦啦地離開了。
賈元春和薛寶釵麵麵相覷,然後又帶上了一點愁緒:皇上將寶釵調去皇後那裡,究竟是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