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秦管事在賭坊這麼多年,見著了這樣的人渣也恨不得將他給錘爛了。周老三的兩個姐姐嫁的都是普通人,最多家裡有個小鋪子,一年吃喝嚼用頂天了花個二十兩,哪裡能夠拿出幾百兩銀子?人家婆家能看著兒媳婦這麼糟踐銀子嗎?這分明是想要逼死他那兩個姐姐!
六阿哥又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似乎含著意味不明的嘲諷。
在場的人臉上有些火辣辣的,感覺抬不起頭。
山東人不是這樣的!這個人渣代表不了山東人!可這場麵,真叫人覺得恥辱!
不是沒有人想要辯解,可那些人一張口,就被秦管事狠狠地瞪了回去。
被說兩句就被說兩句,沒什麼大不了的。
六阿哥對著秦管事招了招手,道:“我瞧著你對山東十分熟悉,你知道他媳婦是什麼情況嗎?”
秦管事見狀,立即躬身走到六阿哥麵前,比伺候著賭坊的老板還要恭敬:“回爺的話,這周老三的父親周老爺原先是咱們這兒的布政使,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這兒子便是這周老三,打十歲開始這周老三就吃喝濫賭,十三歲開始就日日混賭坊青樓,這名聲是傳遍了濟南的,咱們這片兒就沒有人願意和他家結親。因著他的名聲不好,他的那兩個姐姐,也是周家老爺子安排了好久才嫁出去的,她們嫁的那些人家,都是對兒媳十分苛刻的,但也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嫁了總比不嫁好……”嫁出去了,婆婆苛刻一點,日子還是能過的,若是沒嫁出去,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那周老三給賣到春風樓去了。頓了頓,他接著道:“這周老三的媳婦,也是周老爺子想法子從早些年的流民那裡買來的,從小當童養媳養著,十分的勤勞能乾,在咱們這一片兒,是賢惠出了名的。”
六阿哥眉毛一挑,心裡就有了成算。他抓了一把碼子扔在一邊,道:“你找個人去問問他媳婦兒,願不願意和這周老三合離。要是她願意,爺就當是用兩百兩銀子給她贖身了,以後她出來,你們賭坊照應著些,給她安排個活計,彆叫這周老三再去糾纏她。這些碼子,就當爺給你的賞錢了。”
秦管事立時便道:“是,草民這就去辦。遇上您二位,是他媳婦的福氣。”說著,他就對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道:“去,快去找我娘,叫我娘親自去看看周娘子。”
他身後的人應了聲,立時就出去了。
這會兒,在賭坊的人都意識到六阿哥和明華身份的不妥了。
這要是沒個身份的人,能叫這滑不溜丟的秦管事這麼恭敬?還草民呢?他對著誰要自稱草民啊?那隻有當官的或是京城裡來的貴人!
可眼前這兩小男孩,分明還隻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怎麼著都不是當官的!那他們隻能是京城裡貴人家的小主子。
想到南巡聖駕已經駐紮在山東,賭坊裡的人心就有些浮動起來了。
那周老三也有些惴惴的:“貴人是要買我家那口子嗎?”
六阿哥抓了一把碼子,道:“花錢給她買個自由罷了,你要是伺候地好,爺今兒還能給你彆的賞錢,說不定你就能把你的玉佩給贖回去了呢。”
周老三聞言大喜,忙挫折手道:“您說,隻要我能辦到的,我保證給您伺候地妥妥的。”
六阿哥第一次在臉上帶出了厭惡:“等會兒你媳婦過來,你跪下向她磕頭,磕到她覺得可以,那我手裡的這把碼子就是你的了。”
周老三一看他手裡的碼子,粗粗一瞧大約值六十多兩,立時就答應了:“草民答應。”不就給那個女人磕頭嗎?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六十兩銀子,麵子算個屁!
人群嘩然。
在場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心裡又恨又憋屈又覺得丟臉。
我們山東為什麼有這樣的賤人?作為山東人,真的覺得很丟臉!
整個賭坊都安靜下來了。其他賭桌的荷官見秦主管如此,也不敢多說多做,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那些賭徒也被這氛圍所震懾,老老實實地或坐或站,湊在一塊兒等接下去的發展。
沒過一會兒,一個瘦削的女人就被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帶了進來。那女人穿著單薄的棉衣,棉衣的外罩已經被洗的發白。她的眼神很木然,顴骨突出,下巴尖細,手上長滿了凍瘡,衣服瘦成了骨頭架子的模樣。
一看就知道她平時過的很不好。
那就是周老三的媳婦。
明華心裡冷哼了一聲,周老三媳婦穿的這麼單薄,他自己倒是穿的人模狗樣的。
到了這兒,周老三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為他洗衣做飯操持生計的女人,將不再是他的媳婦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在秦主管的逼視下,硬著頭皮跪在了女人麵前,邦邦響地磕起了頭。
秦主管在一邊道:“周娘子,貴人發話了,要周老三向你磕頭道歉,得你覺得出夠氣了,他才能起來。”
周娘子沒有回話,她看了眼秦主管,眼神仍然是麻木的,然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不說話了。
她沒說停,周老三就隻能繼續磕頭。
整個賭場裡,就隻有他“幫幫幫”磕頭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周老三額頭上就滲出了血,但他不能停。
他心裡明白,這個老婆就算是賣去了春風樓,也就能賣個幾十兩銀子,萬萬達不到兩百兩。而他的那兩個姐姐,也決計拿不出幾百兩銀子來給他填窟窿。他太需要這筆錢了,而且這樣的大人物叫他給他媳婦磕頭,就算不給錢,其實他也不敢不做的。
看著他額頭上的鮮血,周娘子的眼神動了動,終於有了反應。她先是畏懼、而後是痛恨委屈,而後嚎啕大哭,死命地捶打著周老三。
她的哭聲淒楚,真是叫人聞之落淚。
秦管事的母親扶起周娘子,道:“你遇上貴人了,已經脫離火坑了,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去吧。”
秦管事對六阿哥行了禮,道:“雲鼎閣在招繡娘,那裡包吃包住,一個月薪水也還算好,周娘子手藝好,明兒就可以去那裡上工。爺,您瞧可以嗎?”
六阿哥點了點頭,秦管事就拿出了和離書,對周老三道:“簽字吧,簽了字以後我便叫人送去衙門,以後你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周爺,我這話放這兒了,以後周娘子就是吉祥賭坊罩著的人,您要是敢去騷擾她,那後果您自己是知道的。”
剁一根手指算是輕的了。
周老三點了點頭,然後頂著一頭鮮血,暈乎乎而忐忑地看向六阿哥:“小爺,您看,我這算是成了嗎?”
六阿哥看了他一眼,將手裡的碼子扔到地上,散落在他麵前,道:“拿著吧。”
“哎!謝謝爺賞賜!謝謝爺賞賜!”周老三搓搓手,興奮地趴在地上,像是一條狗一樣把那些碼子一個個撿了起來。
六阿哥又點了點桌子,問秦管事道:“我桌上的碼子,值多少錢?”
秦管事粗粗估算了一下,道:“大約一千兩百兩左右。”
他心裡忍不住咂舌。
這位爺在賭上麵的本事可不小啊。他們賭坊接到消息的時候,這位爺已經進門了,他隻來得及下令不許耍手段,可還沒有說要給他們送銀子,所以這銀子,是他實打實贏回來的。
皇家的人,果然不可小覷。
六阿哥略略思忖,道:“這一千兩,就當我幫這周老三還了,你看著寫一張欠條,叫他簽個字給我。剩下的銀子,就分給在場的人吧,今兒攪了他們的賭性,就當是爺補償他們吧。”
秦主管忙道:“是,爺大氣。”
這麼說著,這在賭場上的那群人,也開始竊竊私語了。
六阿哥又指了指周老三,道:“爺既然是他的債主了,那把他帶走沒事吧。”
秦管事看了周老三一眼,道:“這也是應當的。”
高升見狀,立馬走出了賭坊,沒過多久,他就帶了兩個披著披風的男人進來,一把揪著周老三的胳膊,在他驚恐的叫聲中將他提溜著走了。
六阿哥這才起身,牽著明華道:“行了,爺出來時間也不短了,該走了,你們接著玩。”
說著,兩人便往外麵走去。
秦管事這才在心裡鬆了口氣,道:“爺慢走。”
六阿哥走到門口,還感慨了一句:“孔孟之下,不過如此。”
秦管事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這位爺這是要做什麼喲!
上了馬車後,明華突然反應過來了:“不是,你說帶我來贏錢,帶我來打探消息的,這錢呢?消息呢?”
錢?錢散出去了啊。
消息,我不是抓了周老三那爛人嗎?找他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