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的事情傳到後宮, 也像是水入了滾油,劈裡啪啦地熱鬨了起來。太後倒是沒有女子不能太過強勢的想法, 她對大公主誇讚不停,還催促著身邊的嬤嬤,收拾了幾大車東西給她送去。
太後如此, 太子妃和娘娘們自然也要跟著這麼做的。
明華隨車隊送去的東西,和彆人的不同。她送了一車的營養粉給大公主, 並且叫人帶信給大公主。她在信裡麵告訴大公主,將營養粉浸泡融化與水中, 無水培植牧草種子, 可改良牧草品種,使其更堅韌, 繁殖更快更茂盛,生長期更短, 營養更豐富, 抗寒性和抗旱性更強, 一年四季皆可種植。
除此之外,她還送了三十雙橡膠鞋底。大公主總領的四廠之一裡有鞋廠,她送這個也是表明, 自己想和大公主做一做這橡膠鞋底的生意。
回到永和宮後, 德妃都難得開口問道:“大公主就這麼領了爺們的差事?”
她怎麼就不能領男人的差事了?那聖旨都下了,皇上都認可了。
明華就擠在德妃身邊坐著,問道:“額娘,領了差事也不稀奇, 你看我也早就領了差事啊。”
“你不一樣。”德妃擺了擺手。
她不知道明華的農場裡生產的,都是糧草和軍用物資,以為明華的差事,無非是管理些農場和廠子,和朝廷無關。當家主母麼,本來就該學會管理莊子和鋪子,如今她年紀小,趁著還沒出嫁自己練練手也無妨,等她出嫁了,交給奴仆管著也就是了,這並沒有什麼出格的。
再說修建京城道路一事,那水泥不是小明華發明的嗎?除了她以外,也沒人能做這個,可不得她出麵嗎?
自帶深厚的女兒濾鏡的德妃,自發地為明華找了N多理由。
行吧,要這麼想也行。少點人注意她,那就少一點是非。
明華也不反駁,隻是換了個方向解釋道:“您彆忘了,大姐姐是撫蒙……撫蒙是為的什麼,您心裡也清楚。大姐姐手裡有了權力,科爾沁就算不為她皇家公主的身份,隻為了自己部落的利益,也會好生和她維持關係。科爾沁都如此了,其他部落難道不想讓自己的族人過的好一點?”
“這麼說也是。”德妃很快拋開了這件事,又和她說起了宮裡的事情,什麼二公主和三公主已經不管事兒了,四公主也請辭了,什麼太子妃管事倒是頗有手段,但她和太子之間,似乎並不如一開始的那般和睦。
雖然一直在外麵,但宮裡的事情,明華也是在關注著。如今聽著德妃似有似無的透露,宮裡的一些關係糾葛,在她心裡也就更加明朗了。
一連過了十五天,四公主的事情,還沒有回音。四公主本人倒是不怎麼著急:“即便現在做不了什麼,以後嫁了人,我也能如大姐姐一般,也做些利國利民之事,儘力就好,無須強求。”
明華也不著急。
這個世道對女人的壓迫夠久了,想要提高女子的地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四公主的事情,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沒有關係,好歹大公主這個榜樣是立起來了,夠她宣傳很長時間了。
六阿哥卻不這麼認為:“汗阿瑪遲遲下不了決心,不過是少了些推力。這麼著,這事兒我來辦,你們安心等著就好。”
第二日正是休沐日,不僅朝廷官員可以休息,連無逸齋也停了一天的課程。康熙去永和宮探望德妃時,六阿哥邀請他道:“汗阿瑪,聽說京城茶樓裡的說書人有了新段子,兒子和小明華正要出去聽一聽,您可要一起去?”
康熙來了興趣:“哦?講什麼的?”
明華抿著唇笑:“聽說和大姐姐有關,仿佛是黑心官膽大吞官銀,勇公主正氣懲奸賊。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也想聽聽他們是怎麼說大姐姐的,所以想去聽一聽。”
“這倒是有趣,”康熙起身,揮手道:“走,換衣裳,咱們去外麵看看。”
馬車從皇宮駛出,經過寬闊平整的水泥大道,往內城的茶樓裡而去。康熙撩開簾子,看著外麵的道路,心情甚好:“如今換了這水泥路,下雨時便再也不用擔心路途泥濘,晴天時也無需擔心塵土飛揚了。”
這麼乾乾淨淨的,瞧著多舒服啊。
很快茶樓就到了。明華跟著六阿哥跳下馬車,這座茶樓有兩層,正門上懸掛著一塊牌匾,牌匾上提著清源茶樓四個字,邊上是一副對聯,門口則放著一塊木製的架子,架子上麵夾了一張紙,紙上麵寫著:“今日故事:公主鋤奸記。黑心官膽大吞官銀,勇公主正氣懲奸賊,諸位客官敬請期待。”
康熙見著這個,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倒是純僖先在民間出名了。”
明華膽子大,直接回了一句:“您倒是想要出名,那得有人敢有膽子寫您,還得有人敢有膽子說這萬歲爺的故事才行啊。”
湯若望那個時期的文字獄,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可好些漢人心裡仍舊心有餘悸,有哪個吃飽了撐的,敢去議論當今萬歲?萬一被人扣住了某個字眼,告了上去,那豈不是虧大了?
這小丫頭說話,還意有所指呢。
不過康熙沒有生氣,他敲了敲明華的頭,道:“你在阿瑪麵前說話,不許和那些朝臣似得似是而非。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阿瑪什麼時候責備過你?”說著,他就率先走進了茶樓
自家女兒,還能和她置氣不成?
明華捂著額頭,然後忍不住笑了一下,跟在他後麵快步走了進去。
作為一個皇帝,這氣度夠可以了。
茶樓有兩層,乃是回字形結構,一樓的最中間就是一個平台,上麵是說書人站著說書的地方。從二樓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樓的所有情景。
六阿哥要了二樓的包間,叫小二帶著上樓坐好。上的茶是君山銀針,品質不錯,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這君山銀針上,而在一樓走到平台中央的說書人身上。
茶樓裡已經坐滿了人,連二樓的包廂也都已經定完了。從二樓的大窗戶往下看,隻見那說書人對著眾人團團圈行了一禮,然後開口道:“諸位客官好,今兒個諸某要和大家說的,是當朝大公主智擒奸賊的故事。”
“話說當今有四個已經成年的公主……”
百姓哪裡能明白這羊毛衫廠廠長,沒有品級,壓根就算不上朝廷命官。但張潮沒有改正這一點,而是以百姓能夠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寫了這段故事。
說書人感情充沛,抑揚頓挫,說的故事細膩動人,除此之外,他還會口技,時而變為女聲模仿公主說話,時而變為男聲假裝是奸臣在說話,甚是吸引人。至少在明華這個包間裡,連康熙都聽得津津有味的,半個時辰沒有離開座位。
等到故事結束,說書人說道皇上感念公主忠義,又覺得公主能力出眾,不輸於男子,令她掌管建設四廠,又說了奸臣被押入大牢,即將問斬,吹了一通彩虹屁,把皇帝和朝廷誇了一頓,就結束了。
四周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康熙聽著,也似乎十分滿意。
正在這時,人群中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縱然為一國公主,也不過是女流,如何能掌權四廠?管理廠子這些事兒,合該男人去做才是。”
另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起身反駁道:“木蘭當年代父從軍,一路建功立業,功勞大至皇帝想要賞她個大將軍做做,勝過萬千男兒。生你養你的母親也是女子,你連母親都看不起,豈不是那等不孝之輩?”
前頭那人頓時麵紅耳赤:“你這是狡辯……”
他的好久見狀,便插入戰場:“兄台這番話就有失偏頗了,陳兄的母親三從四德,溫柔順從,相夫教子,這才是女子該有的品行,在外拋頭露麵,頻頻與男子接觸,這不是害了女子的名聲?女子掌權,毛雞司晨,不妥,不妥……”
書生模樣的青年是和諸位好友一起來的,他的好友聽到如此歪理,立刻起身,挽起袖子給朋友找回場子:“你這話著實好笑,什麼叫女子才該有的品行?鐘無豔輔佐齊國,對齊宣王當頭棒喝,才使齊宣王成為一個明君;班昭替兄完成《漢書》,方有如今流傳千古的名作;唐朝平陽公主乃一員名將,為大唐江山東征西討,唐高祖重之,唐太宗敬之,死後由唐軍為她舉殯;劉娥輔政,功績赫赫,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穆桂英掛帥;李清照詞曲流傳;馬皇後是人儘皆知的賢後;本朝又出了個為國為民的大公主,你是哪個地方來的,可有何本事和功績比得上她們任何一人?連女子都尚且比不上,你有什麼臉在這裡叫喚三從四德?”
對方漲紅了臉:“三從四德是女子典範,是好女子,就該遵守《女戒》……”
“我呸,女誡是誰叫修訂的?那是前朝□□命儒臣修定的,可雖則如此,他還定了女官製度,張氏輔佐三代皇帝處理政務,仁宗、宣宗、英宗時期出現的女官亦不在少數,說什麼女子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姑娘家離開閨房去參加地方戲曲演出、廟會慶典,乃至舉辦詩社茶會還少了嗎?他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叫人修的東西,你說說倒是哪個祖宗教你的,女子非得遵守《女戒》不可?”
“荒唐!女子擅權,禍害朝綱,呂後武後就是前車之鑒!”
“照你這麼說,秦敗漢起,三國鼎立,晉朝兩分,李唐代隋,五代紛亂都是女人的錯了?”
“你強詞奪理!”
“你胸無點墨不忠不孝沽名釣譽不學無術自命不凡自以為是誇誇其談俗人俗氣遺臭萬年,你就是個草包廢物!”
“咳……李兄,這個遺臭萬年有些過了,區區草包有何資格遺臭萬年?”
“哎呀,崔兄說的對,怪我怪我,我都被氣糊塗了。”
“你們……”
“噗嗤”一聲,明華在二樓聽得忍不住發笑,“那人叫什麼?嘴皮子可真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