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來臨時,華燈初上，夜市裡吆喝聲四起，用完晚膳的人走出家門，閒聊逛街。
整個京城越發的熱鬨了起來。
明華她們沒有在外麵吃飯，而是去農場和工廠逛了一圈後,坐著小汽車回宮去了。小汽車前後總共能坐五個人,她們人多,就分了兩輛車。經過合離那樁事情後，三公主的膽子已經被養肥了,當初小汽車剛出現，她就纏著六阿哥學會了開車,這會兒,她和十四福晉一人開著一輛車，正好把大家一起帶回皇宮。
在車裡的時候,大公主坐在副駕駛座上,轉頭笑著對明華道：“也不知道小六那腦子是怎麼長的，竟然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你是不知道，好些歐洲人賴在大清，就是想買咱們的小汽車,可依著這小汽車的產量,咱們大清自己的人都不夠用呢,哪裡有多餘的賣給他們？”
“他們想要，那就賣給他們唄，”明華被擠在三公主和四公主中間,笑得跟小狐狸似得，“不過他們想要買，這價格得另外定，條件也得另外定。”
什麼價格要翻三倍啦，要有永久居住證啦，考出漢語幾級證書能打折拉啦等等。
後世國外怎麼折騰華人的，咱們現在就怎麼折騰他們。
嗨呀，這樣的事情，想想就覺得神清氣爽。
她笑眯眯地又問二公主：“二姐姐近來可好？”
二公主回道：“好著呢，汗阿瑪平了西藏以後，派了駐藏大臣進藏，把之前荒了好些年的商道重新開通了，我和大姐姐又開辦了幾個廠子，通過商道，把商品銷售至亞細亞和西歐各國，你真的想不到我們一年能賺多少錢……那條商道越發繁盛，汗阿瑪也看中這其中的利潤，朝廷已經打算在那裡修建鐵路了……”
在絲綢之路上修鐵路？這可是大事，要辦，一定得辦！萬一西歐各國動亂，這條鐵路就是他們的生命線。歐洲那塊地上那麼多國家，為了爭利益爭殖民地，他們不可能沒有衝突，到時候借著這條鐵路，大清就能發一大筆戰爭財。
說完了這個，二公主又微微偏了偏頭，湊到明華耳邊，小聲說道：“還有一個事兒，大姐姐，我，三妹妹和四妹妹身邊，現在都設了女官。”
“女官……”明華驚詫的直起身，還沒繼續往下說，就被二公主捂住了嘴巴。
二公主道：“你小聲些……這是我們去向汗阿瑪求來的，既然要馬兒跑，自然要給馬兒吃草，我們姐妹是在為大清辦事，該給的權力和人手一樣都不能少。也是因著我們的差事辦的好，皇上就默認了我們身邊的女官，姐姐有的，妹妹也得有吧？所以佟貴妃去問了汗阿瑪，爾後下旨，公主們身邊都能設女官。德妃娘娘怕是還沒有和你說，五妹妹和琪妹妹她們身邊也有，宮裡太醫院招了好些女醫，她們都是有品級的。除了這些以外，在我們的治下，我們安排了一些女子進衙門做文書，如今，女子當值也算平常了，不過這事兒不好四處嚷嚷，眼下是汗阿瑪沒有精力來管我們，其他阿哥們又不願意得罪我們，平白樹敵，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趁著現在，咱們得悶聲做大事……”
等到所有人都習慣女子可以在朝廷當差以後，這種事情就會成為常態，然後，她們就可以慢慢地，慢慢地，繼續往上謀劃。
明華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這種做法對不對，但至少目前的情況是在不斷變好的。
這個封建帝國在走向他的最高峰，她沒有信心能讓他的製度全部瓦解。
她害怕自己變成下一個王莽，所以，這能這麼迂回的方式，為這個國家做點事情。
回了皇宮，還沒進永和宮，明華就在宮門外看到了梁九功。
梁九功的頭發白了很多，臉上也全是皺紋，眼睛都快眯在一起了。他年紀原本就比康熙大上許多，看著比康熙老，是正常的，可她沒想到，他會一下子老地這麼快。
反倒是他身後的李德全，仍然頭發烏黑，雙眼炯炯有神。
梁九功笑著對明華躬了躬身，然後摸了摸頭發，道：“福晉也覺得奴才老了許多吧？”頓了頓，他又笑著說：“奴才這樣，每天都在用著心眼，每天都在想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的，自然會老的比彆人快的。奴才老了，金鑾殿上皇上邊上的位置，遲早是要讓給年輕人的。”
他倒是看得挺開的。
明華對著他微微頷首，然後道：“我在商業區給你留了一個院子，你什麼時候想出宮了，過去就能住。”
梁九功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那敢情好，奴才多謝福晉。”
商業區的房子，那價格早就被炒上了天，千金難換。正好，他收養的那兩個孩子已經長大了，都在那裡當差，皇上仁慈，已經準許他出宮養老，等他和李德全交接清楚了，他就準備出宮，回家去享受天倫之樂咯。
進了大殿，遠遠地就聽到了康熙和德妃逗弄弘昭他們的聲音，走近一看，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也在。
她剛脫下大毛的披風，交給身邊的宮女，康熙就對她招招手道：“快過來，知道你沒在外麵吃，大家都等著你呢。”
於是幾人又一起用了晚膳。之後，一行人又移到了偏殿，偏殿已經鋪設的了地暖，就算是脫了棉襖也感覺不到冷。
康熙笑眯眯地看著明華：“你去外麵逛了，覺得如今的大清如何？”
對明華來說，如今的發展勢頭自然是很好的。蒸汽機和其他大型機器的出現，已經帶動了工業飛速發展，各地的農業和工業都出現了區域性分工協作的趨勢。這對清朝的小農經濟產生了巨大的衝擊。因著農業用具的改進，營養粉的普及，普通人家很快就能完成耕作任務，並得到一個相當不錯的收成，不至於再出現大量的餓死人的事情，但若是想要有更好的生活，還是需要去工廠或是大型農場上班。
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正在瓦解，大清的稅製卻還是以前那般的人頭稅，各地官員甚至私底下仍舊在橫征暴斂，私設名目，巧取豪奪。
商人或是自己聯合，或是投靠權勢者，想要不斷擴大生產擴大地盤賺更多的錢。
京城外瑞親王和瑞親王福晉的那片商業區、工業區和農場，像是一根標杆佇立在那裡，成了所有商人的夢想。
新的經濟形勢和舊的社會體製的矛盾已經慢慢出現。
她不知道還在樂嗬嗬問她大清怎麼樣的康熙，有沒有發現這樣的問題，她隻知道，這個龐大的封建帝國，在一點點被資本主義腐蝕。
未來會怎麼樣，沒有人會知道。
明華收回所有的思緒，笑著點了點頭：“變化真大，我都快不認識了。”
康熙拿手指點了點她，道：“明華，你雖然笑著，但看起來不怎麼高興啊……彆想著騙朕，朕畢竟比你們大了那麼多。”
明華略略詫異，她不知道康熙竟然這麼敏感。想了想，她讓人帶三個孩子回房間去玩了。
眾人見她如此，就知道她可能會說什麼要緊的事情。
果然，等房間裡的宮女和太監都退下去後，明華裝出一副猶豫了很久的樣子，抬頭看著康熙問道：“汗阿瑪，我想去看看二哥和十三。”
話音剛落，室內就安靜下來，靜的讓人發慌。
康熙的臉瞬間就落了下來，他沒有了笑容，但是似乎也沒有生氣，一雙眼睛探究地看著明華，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四阿哥渾身緊繃，嘴角因緊張微微抽搐，似乎下一刻就要會跳起來擋在明華麵前。
太子和十三是皇上的爆點。朝堂上不是沒有大臣給他們求過情，可但凡有人提到這件事，汗阿瑪就會暴怒，刑部天牢裡已經關了好些大臣了，久而久之，他們這些皇阿哥也噤若寒蟬，不敢再提此事。
雖然知道明華回來，極有可能是為了宮裡的這樁“政變”，但她這麼突然的提起，還是讓他的整顆心都被揪了起來。
她是一國之母了，汗阿瑪總不可能對她怎麼樣的吧……
明華對上康熙的銳利而深沉的眼睛，談了一口氣後，結束了這無聲的對峙。她說道：“我自小在宮中長大，二哥對我照顧良多，十三弟也是個乖巧的孩子，無論他們做錯了什麼，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知道，處罰他們，您自己也心疼。自從做了額娘以後，我的心就在弘昭他們身上牽絆著，這幾個孩子出生的時機都不好，懷上弘昭那年，我和六哥在南美剛安頓下來，四周都是敵人，我還得跟著六哥東征西戰。生他的時候，西葡聯軍正在反攻，我甚至還在戰場上頂著炮火給將士們做手術，後來羊水破了，產道開了，蘋果她們用衣服將我圍了起來，我自己在裡麵生了孩子，我把臍帶剪斷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抱弘昭，是叫蘋果扶著，繼續做手術。弘暄和舒寧是龍鳳胎，我生他們的時候，西葡聯盟破裂，六哥要和西班牙將軍和談，不在我的身邊。葡萄牙的一個間諜打聽到我要生了，趁著六哥不在，在城裡四處放火，引敵入城……那會兒，就差一點，我們母子三個可能就都不在這個世上了……生的時候千難萬難，可孩子生下來了，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雖然我和六哥一直在炮火硝煙中來回奔波，可還是拚儘全力把最好的東西給孩子們，好在他們又聰明又聽話，這些年跟著我們東征西戰的，身上沒有什麼不好的，讀書也學的快，尤其是弘昭，跟著他阿瑪在行軍上也學了不少……”
“汗阿瑪，隻有自己做了額娘以後，我才感同身受，才明白，您在我們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二哥做錯了事情，您最憤怒，可是最心如刀割卻不能表現出來的，也是您。要是換成弘昭做錯了事情，這個如果，我想都不能想，一想就喘不過氣……那您呢，您隻怕比女兒還要難。汗阿瑪，無論是大哥、二哥還是十三弟，都是人中龍鳳，您要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如就讓我帶著他們暫時離開吧……您如今這麼著，確實保護了他們，可也折斷了他們的翅膀，再圈下去，他們就廢了……”
康熙聽著她的這番話，隻覺得自己呼吸都變得艱難了。
這朝堂上，後宮中的人都隻當他厭惡了老大和太子他們，可誰能體諒他這顆做父親的心。到最後，竟然隻有遠在海外的明華懂他。
他心裡痛呀，可他不能叫任何人看出來，他還得是個威嚴的、刀槍不入的皇帝，萬一叫人看出來了，再拿幾個孩子作伐，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保住他們。
他的眼中閃過脆弱，很快他又閉上眼，幾乎是喘著氣對明華道：“朕累了，朕要去歇息了。”說著，他就按著四阿哥的手要起身。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忙起身扶著他，將他送去了德妃的房裡，德妃看了明華一眼，也跟著出去了。
明華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隻覺得他在那一瞬間，真的老了太多了。隔著簾子，她聽到梁九功在詢問著什麼，然後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她獨自在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門簾又被拉開了。
李德全走了進來。
他說：“福晉，皇上讓奴才明兒帶您去夾蜂道。”
夾蜂道？
太子和十三在夾蜂道？
明華忙起身，道：“不用等明天了，現在就去！”說著，她對外喊了一聲，立馬有宮女進來給她打點熟悉。
在披披風的時候，明華吩咐李德全：“四福晉在宮裡，你趕緊去找她，問她要一些四爺沒上過身的衣裳，記著，要暖和舒適的，知道嗎？”
李德全應了一聲，忙趕了出去。
明華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又叫人去找梁九功備下小汽車。
等一切準備就緒後，她剛想連夜出宮，四阿哥和四福晉就追著出來了。四福晉道：“太……二哥和十三弟畢竟是男人，你一個女人家，半夜去見他們，難免忌諱，我和你四哥陪你一起去，就沒人能說什麼了。”
太子是宮裡的禁忌，四福晉提都不敢多提幾句，如今提起來了，還沒改掉原來習慣的稱呼。
明華看向四阿哥，見她點了點頭，就和他們一起坐上了小汽車，趕到了夾蜂道。夾蜂道其實就是一個有著幾座破舊院子的小巷子，巷子內外都把守著禁衛軍。
看著這些房子，四福晉震驚道：“二哥和十三弟就住這裡嗎？”
四阿哥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但他的眉頭已經緊緊皺起。
明華看向李德全，李德全便立即上前，拿出令牌帶著他們三人走了進去。太子和十三阿哥被分開關押在兩件破屋子裡。打開腐朽破舊的門，一股腐爛腥臭的味道撲麵而來，明華抬眼往屋子裡麵看，一眼就看到了有人披著一件破了好幾個洞的舊被子，坐在鋪了稻草的地麵上，對著一個缺了半麵的火盆烤火。
這人是太子，是曾經照顧過他們讀書習武的太子。
明華的鼻子頓時就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