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太君想帶著家中女眷, 代替楊六郎上戰場打仗的事，在楊家簡直就像是水滴進了油鍋一樣，沸騰地要停不下來。
從大嫂到六嫂柴郡主, 就沒有一個人是不同意的。
素來溫婉的大嫂, 說話亦有了幾分豪氣：“我跟著九娘學了這麼久的功夫, 原本以為隻能自己學著玩玩，如今能跟著太君去戰場殺敵，方才覺得不辜負了自己這身所學。”
其他人亦是紛紛點頭讚同, 連柴郡主都說：“唐朝公主尚且能夠隨父兄出戰, 百年後, 女子就隻能被關在家中了, 比起以前的瀟灑恣意，女子現在受到的拘束實在是太多了。咱們這樣的還算好的，武將之家出身, 雖不被那些文臣世家看得起, 但打小學過本事，也跟著跑過好些地方，勉強算是有了些見識。女子並不是不如男子，隻不過天生比不得男子，能在外打拚罷了。”
楊六郎哭笑不得：“六郎尚在，怎麼能讓楊家女眷去戰場？這叫六郎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
佘太君拿龍頭拐杖在地上重重頓了頓，道：“當年老令公在戰場時，老身也是跟著一起出戰的，也沒見老令公說無顏去見列祖列宗。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幽州之困尚未解，老身這就進宮去麵見官家。”
說著，她便帶著人離開了楊家, 直接進宮去了。
不久之後，得到消息的越王急匆匆趕了過來。明華帶他去了書房，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方便交談。越王皺著眉，眼神裡全是不解：“這個時候順勢推出楊六郎，父皇必然不可能再責怪他。楊六郎上戰場，幽州之危解除，砍掉蕭太後的一個臂膀，所有一切都順順利利的，你為什麼非要這樣橫生枝節？我堂堂大宋何時丟臉到這種地步，需要女人去上戰場殺敵了？”
“你看不起女人？”
聽著他這話，明華也不由地皺起了眉頭。她終於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原先的帝君在洪荒中出生，在封神戰中封帝，是看著這個國度如何變化成現在這樣的。他的思想，就像九重天一樣深廣，絕不可能是僅僅幾個流派能夠概括的。對原來的他來說，凡人皆螻蟻，不分男女。隻不過他對凡間的文化和凡人的變化非常感興趣，所以對人類的文化了解十分深刻。再那之後，他又陪著她下凡生活了幾世後，凡間煙火也漸漸改變了他的想法，他雖然仍然覺得凡人歲月太短，譬如朝露，卻不會再覺得他們是螻蟻，也不會覺得他們的生命是毫無意義的。
但現在的帝君，卻是被封印了的。他在皇家的刀光血影中長大，受的是宋朝大儒的教育。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人，所言所行完全與他大皇子的身份一致。
在這個空間和國度，他不再是那個和她對視一眼就能明白她心意的帝君了。更有甚者，他們之間的思想，可能都會存在幾千年的隔閡。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到了孤獨和無力。
“本王不會小瞧任何女人，”越王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彎腰低頭，湊到她的眼前，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說道：“女人要是都狠起來，就沒男人什麼事兒了。蕭太後守著那樣貧瘠的地方，尚且能讓疆域如此遼闊的大宋頻頻低頭，說真心話，她可比朝堂上那群男人強多了。”
“本王氣的不是這個，本王氣的是，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張改變計劃？”他站起身，眉頭擰成結：“本王相當厭惡這種計劃脫離掌控的感覺。”
對於一個唯我獨尊慣了的人，不受掌控這事兒確實很難容忍。
對於這個回答，明華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並沒有走劇情的想法，一開始，她也沒有想過要讓楊家女將上戰場。她教他們武藝，訓練八妹，不過是為了讓她們多一份本事罷了。但突然就是在那一個瞬間，她問了佘太君，想不想親自為父親和兄長們報仇。
佘太君和嫂嫂們意動了，她們想去，機會又在眼前，所以就那麼做了。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明華也是這樣回答的：“因為她們有這個願望，所以我答應了。”
越王被氣笑了：“因為想就必須要做到嗎？天下間誰能活得那麼隨心所欲？”
“男人想要做什麼事情，還能自己去爭取，那女人為什麼不可以？”明華氣定神閒反駁道：“男人可以爭名奪利，女人就被排除在錢權色這場爭奪戰中，隻能依附男人而活。男人好色，可以納妾逛妓院，女人但凡被哪個男人多看了一眼，就有閒言碎語流出；男人可以自立門戶，女人想要立個女戶卻千難萬難……大殿下，唐時昭陽長公主還能隨父兄上戰場，武則天能為帝，上官婉兒能為官，你大宋的女人能做什麼？”
她的眼神冷而鋒利：“女人沒有活得那麼隨心所欲，但我希望，太君她們想要做這件事，便有權力像男人一樣去爭取。”
宋朝並不能說是一個對女子十分苛刻的朝代，比起元明清這三個對女子壓迫到極致的朝代來說，宋朝對女子的壓迫並沒有那麼多，可對比前朝，宋朝也沒有唐朝及之前的那些朝代那麼開放。
縱觀曆史，女性的地位不是一下子就下跌到穀底的，而是慢慢的，一點點地被剝奪的。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開始不在意那一點點失去，到最後被煮熟了，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男性的權力爭奪，不僅僅是體現在彼此的爭奪上，也體現在下意識對女性生存空間的爭奪上。
就因為如此，所以在清朝那一世的時候，她為女性爭取權力才會那麼困難。
明華有些不確定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但在為女性爭取應有權益方麵，她向來是不遺餘力的。
趙熙直起身，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你想為女人們鳴不平？九姑娘，單靠幾個女將出征戍邊，你改變不了什麼的。”
世界上縱然有佘太君和楊九娘這種文能執筆，武能打仗的女子，但最多的還是那種庸庸碌碌，不通文墨，不會武術，隻會繡花照顧家庭的女人，這樣的人，即便給了她們機會，她們也扛不住。靠幾個女英雄，能改變什麼？
“殿下想太多了。”明華也起了身，她不想被趙熙過多解讀，為女性爭取權益也好，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也好，都沒必要掛在嘴上，單看她怎麼做就行：“女人為官，從來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大宋開國之時，太君也是跟著老令公上過戰場的，可見這是祖上有先例可循的，官家應當不至於如此迂腐，連先祖的這點氣度也沒有吧。”
趙熙才沒有被她的話題帶歪。眼前的姑娘太神秘了，他總有一種抓不住她的感覺，如今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點她的內心，他才不要就這麼放過。他直接道：“你想要什麼，和我說便是，就算是你想要讓女人做官，我也能允諾你。”
明華詫異地看向他：“殿下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頓了頓，她又請歎了一口氣，笑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什麼，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殿下不妨先和我說說，若我真的需要您幫忙了，我需要做什麼，也好讓我提前估摸估摸，能不能擔得起殿下的要求。”
趙熙緊緊地盯著她，眼神深邃，帶著些許躍躍欲試和興奮：“我以江山為聘，請九姑娘做我的皇後。九姑娘成了一國之母，想做什麼便可做什麼，本王一力支持。”
明華愣了一下。
她倒是難得見到帝君這副唯我獨尊的霸道樣子，便失笑道：“殿下，楊九娘性子獨，善妒，你若讓我做了皇後，這後宮的鶯鶯燕燕，怕都要被我掃地出門了。”
趙熙眼睛一亮：“隻要九姑娘願意，本王和天下就都是九姑娘的。”
“哪怕我不能為殿下生下小皇子？”
“便是本王沒有小皇子，本王那麼多堂兄堂弟，難道一個都生不出來嗎？再退一步說，就算沒有小皇子，姑娘若是願意，本王也可以讓咱們的小公主去做女皇。”
明華驚詫地看著他，越王這思想挺先進啊，完全不是這個朝代的男人會有的想法啊。若真是如此，先前她豈不是誤會了他？